第39章 ? 尋仙(四)
發生了什麼?
言犀緊跟着沖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情況,這個念頭閃過腦海。
與此同時,一道紅色的影子已經從天空紅掉落下來,卻是隱梅,言犀看到她狼狽的飄零樣子,一聲驚叫還在喉嚨里,段十六的身影已經沖了出去,將她穩穩接住,落在地上。
“多謝先生。”
隱梅吐出一口血,彷彿不敢碰到段十六,匆忙翻滾着離開他一點距離,然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頭深深的埋下去,整個人發著抖,彷彿狂風裏的葉子,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恭敬和恐懼。
彷彿在跪拜唯一的神。
她跪拜的方向,一個蒼色的人影停在半空中,像一個影子,轉瞬又到了院子裏,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假人,毫無聲息。
言犀看到那人的一瞬間,幾乎要愣在原地。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啊——蒼色的衣服,慘白的臉,那張臉好看到無法形容,眼神里卻滿是嗜血的瘋狂和冷酷,風吹在他蒼色與黑色交織的頭髮上,那頭髮就凌亂的舞動起來,像鬼魅一樣隨風舞動,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何況,看不見的黑色霧靄從他身邊蔓延出來,只是看着,言犀便覺得比她經歷過的最冷的風還要冷。
完全不像是人類……
一瞬間,以前看過的各種奇怪的連環畫全部在腦海里炸開,她嚇得站在那兒,只覺得地下有手衝出來,拽着她的腳不讓她移動。
段十六安安靜靜的站在院子裏,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淡漠。
“罷了,”他低頭笑了笑,彷彿認命,又彷彿有些諷刺,“反正也躲不過。”
他的話音落下,那個蒼色的人已經動了。
他身影一閃,風鼓動起來,隱梅彷彿被看不見的什麼東西衝撞到,狠狠摔了出去,然後那人目光一抬,徑直朝段十六衝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
這一下變故,言犀嚇得慘叫一聲,心急如焚的沖了上去,大喊道:“住手!不許傷害我師父!”
她稚嫩的聲音被淹沒在狂躁的風裏,那人卻還是聽到了,他略微轉頭,寒冰一樣的目光落在言犀身上,讓言犀狠狠打了一個冷禪,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又喊了一句:“你放開我師父!”
隱梅在一旁見她臉色死人一樣,渾身發抖,卻梗在那不願意讓步,笑着搖搖頭:“你倒是個忠義的。”
言犀沒聽到她的話,她如同着魔了一樣,瞪着眼前的人,既移不開視線,又使不上力氣,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卻飄零如殘葉。
那人盯着她,又看一眼段十六,段十六被他抓着,卻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輕輕說道:“你要是瘋到敢動她,我饒不了你。”
段十六的聲音輕飄如風,那人也仿若未聞,他目光一動,黑色的風便從平地而起,朝言犀襲來。
她傻愣愣的無法反映,陸重行衝過來想將她一把拽住,卻差了半個瞬間,言犀已經被看不見的風拉着,拽到了那人面前,被他冰涼的手指輕輕點在額頭。
一瞬間,記憶如潮湧,又一瞬間,那潮湧彷彿經由手指被那人看到,他目光轉向段十六,原本鉗制着段十六的手已經鬆開,卻依然將他牢牢控制在手裏。此刻目光相對,他瘋狂的目光里更添了執拗。
“不許。”
他說著,兩個字背後是否有含義,有什麼含義,言犀全然不知,她只是急切的想要維護好不容易找到的師父,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只是她來不及說一個字,巨大的狂風已經將她捲起來,瞬間便將她卷到天空中。
“言犀!”
陸重行驚慌的呼喊從身下傳來,她顧不上回答,上下瞬間顛倒,她飄蕩在空中慘叫一聲,本能的想閉上眼睛,又被狂風刮著,逼迫她睜開來,然而睜開來,卻彷彿夢境。
漂浮着的夢。
她看到那人帶着段十六消失在天空的另一個方向,隱梅緊追而去,身影小得如半片桃花,然後是陸重行的呼喊一瞬間遠去,他藍色的袍子被風刮著將他席捲着衝到了不知哪裏,而精緻的竹院一瞬間就到了身下百丈,只能看到寒冬里的月色照在院子裏,投下虛幻的銀色。
然後那銀色急劇收縮,那竹院也急劇縮小,一轉眼就消失在茫茫叢林裏,她被風刮著朝天上飄去,飄得那麼高、那麼急,天旋地轉中,她的慘叫終於出口,只是也如同虛幻,將她的意識往下拉去。
她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然後她就沉到了昏沉當中,完全無法控制任何事情,只看到泥巴山已經不見,一座城池從身下掠過。
是雍都。
雍都……金容……
她腦海里想起許多畫面,想起沈府熱鬧明亮的花園、想起後院金容住過的青色院子、想起黑夜裏獵人的院子、想起劉大娘盲着眼睛,躺在晃動的藤椅上。
這一刻,她在茫茫然的風裏茫茫然的發現,這世上原來有這麼多的院子,有這麼多的人,生活在各自的院子裏。
只是屬於她的那一個,再也回不去了。
無論怎麼著,都沒有屬於她的。
這麼想着,雍都突然就遠了,言犀的眼淚便落下來,徹底暈了過去。
那滴眼淚被風卷着,裹挾在凌亂的氣流中從雍都上空掃過,化作當天晚上突然而起的漫漫小雨的其中一滴,落在雍都隨處可見的一個屋檐上。
金容打開門,走到屋檐下,抬頭看到濕潤的雨色,眉頭便皺了起來。
“你怎麼起來了?還沒有好不要吹風。”
“我……我知道。”
劉大娘的聲音在裏屋響起,金容柔順的回答着,目光卻無法從雨幕中挪開,她童稚秀氣的臉上依然蒼白,眼裏卻是孩子不該有的憂愁。
“我夢見好大的風,還有言犀她在叫我……劉大娘,她如果有危險怎麼辦呀,她比我還小,她能去哪裏呀?”
劉大娘摸索着走出來,拉住金容冰涼的手,疼惜的拍了拍:“去睡吧,她命硬着呢,沒準過幾天就灰頭土臉的來找我們了,睡吧睡吧。”
金容這才點點頭,又看一眼濃黑的天色,緩緩的關上了門。
言犀,你要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