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話 師徒臨別

如果自己也跟得上去，指不定會給其他人留下話柄，到了那個時候想要解釋清楚就有些麻煩，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在山下為好。

而此時，蘇靈韻其實也明白沈錢的想法，也是就點頭同意了，緊接着蘇靈韻自己上了山，而沈錢留在原地。

在這座山上蘇靈韻已經居住了十多年，對得一花一草他都非常熟悉。當蘇靈韻看到周圍熟悉的場景時，她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可是這裏的景色卻沒有變，變的應該是現在的心態了，其實蘇靈韻也回憶起從前和自己的師妹周小凌在一起時的場景。

在那個夜晚。周小凌哭着對自己說，以後就失去了自由，要跟着師傅一起修鍊了，那時候蘇靈韻也安慰着周小凌，就像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忠告一樣。

蘇靈韻心中有些難受，他回想着自己十多年的修鍊，歲月又想着自己下山之後的點滴，忽然覺得這短短的半年時間加起來都比自己經過的十多年來的長久，或許是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徒增了許多煩惱。

蘇靈韻想了這些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卻想到身後傳來了一個非常有磁性的聲音，那個人就直接問着：“你為何要一個人在在這個地方嘆氣呢？”

當蘇靈韻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的身子微微的發顫，而這時候前方站着一個英俊而風度翩翩的男子，對方背對着自己，現在緩緩的轉過頭來，正朝着蘇靈韻露出了微笑。

蘇靈韻看到對方的時候，眼眸中的淚水流了出來：“師父，真的是你嗎？”

蘇靈韻聲音微微有些發顫，但她很快便跪了下來，深深的伏下身去，叩頭道：“徒弟蘇靈韻，見過師父。”

浪跡子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卻意味深長的看着蘇靈韻，他緩緩的問道：“起來吧，別嘴上客氣，心裏面罵我了。小凌那個丫頭一定很恨我吧？”

蘇靈韻身子一顫，身子伏得更低了：“徒兒不敢，小凌她也很想念師父您。”

浪跡子盯着蘇靈韻好一會兒，他才搖頭道：“口是心非！嘿，起來吧，你知道我不喜歡磕頭蟲，也不喜歡跟屁蟲，你若是這副模樣，那我可要不認你這個徒弟了。”

蘇靈韻這才盈盈起身，她微微低着頭，垂着眼帘，輕聲道：“師父，不知道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浪跡子目光越發的古怪，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着蘇靈韻，奇怪的問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麼我當初要裝死？為什麼我要丟下你們？”

蘇靈韻苦澀的笑了笑：“還能因為什麼，不是因為葉無雙前輩么？”

浪跡子輕嘆了一口氣：“固然是有她的原因……但還有另外一個因她而起的原因，你不想知道么？”

蘇靈韻微微一愣，抬起頭來，但很快她又低下頭去，輕輕搖了搖頭：“不想知道。”

浪跡子看着她，苦笑着搖了搖頭：“你還是這個樣子啊……嘴上說不在乎，可心裏面在乎得很。唉……行了，別鬧彆扭了，我今天來是想叮囑你幾件事。因為再過一陣……你可就真的再也看不見我了！”

蘇靈韻心中一顫，猛的抬起頭來，心中驚疑不定：“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浪跡子微微笑了笑：“沒什麼意思。十年前，我就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再多活十年，已經很夠本了，但在我真正離開的時候，我想先告訴你一些事情，省得將來你怨恨我。”

蘇靈韻此時心中的幽怨早就消失得乾乾淨淨，她俏臉發白，顫聲道：“師父，你在說什麼？什麼你十年前就死過一次了？什麼你真正離開？”

浪跡子愛憐的看着自己這個最得意的徒弟，慈愛的伸手輕輕撫摩了下她的頭髮，輕聲道：“因為，我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要徹底的與你們告別了。十年前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很多事情我沒有叮囑你，結果累得你這十年來過得很辛苦，我心裏面很過意不去，所以今天我想把事情都跟你說清楚，你可以把今天的話看成是臨別遺言。”

聽到浪跡子的話，蘇靈韻驚恐莫名，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浪跡子：“師父，我不明白你的話……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浪跡子笑了笑，他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傻丫頭，平時多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時候這麼笨呢？你想想，為什麼十年前，他們抓住了我，卻沒有殺我呢？”

蘇靈韻心中一緊，這也是她這些天來最想不通的地方，其他人也許不知道，但她這個玄龍宗的內部修鍊者是非常清楚玄龍宗對於叛徒是如何處置的。

別說浪跡子再驚才絕艷，再受張天師器重，但是他叛教而出，對玄龍宗的打擊極大，若是不嚴懲，將來要如何服眾？

所以，當初浪跡子被擒后，蘇靈韻便知道，自己師父必死無疑，只有徹底的消滅叛徒才能給人以最大的威懾，否則將來叛教事件層出不窮，那這個教派就完蛋了。

可當蘇靈韻聽到浪跡子沒死的消息時，她也曾暗地裏想過：為什麼張天師沒殺自己的師父？僅僅只是惜才么？

浪跡子看着蘇靈韻神情變化，他呵呵一笑，說道：“很奇怪，對不對？但如果你十幾年前就知道未來可能會發生一場大劫難，那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蘇靈韻心中更是一凜，她很快意識到什麼，試探性的問道：“師父，你是在說……九天玄貓？”

浪跡子緩緩點了點頭：“佛家門派中，西園寺普仁大師的徒弟無花的宿命通是天下一絕，而道家門派中，窺覷天機最厲害的是觀星而知天下走向的樓觀道。這兩大門派早在十幾年前就預言時至今日會有大劫難，九天玄貓將重生。因此早在那時起，佛道兩家的修行門派就開始籌劃着應對這個劫難了……”

說著，浪跡子自己背負着雙手，走到風塵石前，目光眺望着對面山頂處繚繞的雲霧，感嘆的說道：“當初，各大門派都在努力尋找並培養能夠和九天玄貓相抗衡的人，但找來找去，各大門派都非常清醒的意識到……一千年多前，九天玄貓就差點以一己之力橫掃天下，後來僅剩一魂二魄逃到東瀛，又差點橫掃東瀛。嘿，這樣的絕世強者，在眼下這個末法時代要想找到能和九天玄貓相抗衡的人，這無異於痴人說夢。除非活佛降世，明王重生，金仙再世，天神下凡。”

蘇靈韻忍不住問道：“可現在不動明王已經轉世了啊！沈錢不就是專門對付九天玄貓的么？”

浪跡子搖了搖頭：“十幾年前誰能猜到不動明王會轉世？無花的宿命通、樓觀道的觀星術能預知到劫難的誕生，但他們都無法預知劫難將怎樣結束。他們能猜中開頭，卻不可能猜的中結果，更不可能猜的中過程。所以，當初張天師那麼努力的培養我，為的就是應對九天玄貓……”

蘇靈韻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她吃吃的問道：“可是師父……既然你知道，那為什麼還，還……”

“……還和葉無雙相愛了，你是想這樣問么？”浪跡子笑着問道。

蘇靈韻輕輕咬了咬嘴唇，微微點了點頭。

浪跡子呵呵笑了笑，不答反問道：“還記得我曾經留給你的楔語詩嗎？”

這首楔語詩無數次的被蘇靈韻念及，她真是倒背如流，此時聽浪跡子這麼一說，她立刻不假思索的低聲道：“記得！”

浪跡子笑道：“當初你站在這塊風塵石前問我這首詩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這首詩說的是你和你命中注定的有情人在一起的波折與命運，你又問我，我將來為什麼會愛上這個我並不認識的有情人，我告訴你，等緣分到了，你自然就愛上了。現在你明白了么？”

蘇靈韻頓時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這句話若是在她下山之前對她說，她一定不明白，但現在說，她真的是……再明白不過了。

當初自己下山的時候還認定了自己不會喜歡上師父這首楔語詩裏面所說的這個所謂的有情人，尤其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沈錢的時候，更是認定了這是個貪花好色之徒，不成大器。

可結果呢？

在朝夕相處中，這個男子早就慢慢的走進了自己的內心深處，想將這個身影趕開都趕不開。

想必當初師父遇到葉無雙……大概也是這樣吧？

點點滴滴的相處，彼此之間互相走進對方的生命，將對方的音容相貌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靈魂上，分分秒秒不能忘懷，只要分離便能感覺到自己被一種令人窒息的痛苦所糾纏包裹。

蘇靈韻輕聲一嘆，她低聲問道：“可是師父……既然你預言到這個……金丹傳人是我的有情人，可你怎麼沒有預言到……他會愛上其他的女子呢？”

這句話幽怨無比，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堅強的蘇靈韻才會微微流露出自己的軟弱和委屈。

浪跡子笑了起來，這種笑容透露出一種看透了世事滄桑的豁達與睿智：“傻孩子，這首詩說的是你的命，不是他的命啊！”

“這是我的命……”蘇靈韻微微一愣，低聲呢喃着這句話，神情竟像是痴了。

浪跡子看着蘇靈韻的這個模樣，心中暗自替蘇靈韻感嘆：真是個痴兒啊！平日裏冷冷清清，天底下像是沒有什麼事情會放在心上，可實際上在內心深處卻掩藏着堅韌而不忍捨棄的一份感情呢……

浪跡子定定的看着蘇靈韻，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感嘆的說道：“我與葉無雙的相逢……是命中注定的，可以說，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目的是想讓我打入到素玉門內部去，弄清楚素玉門的去向和計劃……可沒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與葉無雙相愛了。”

蘇靈韻也忍不住無奈的笑了起來，造化弄人，再也沒有比這個事情更戲劇化的了。

浪跡子也搖頭笑道：“原本只是逢場作戲，卻沒想到假戲真做。當時張天師知道我因為葉無雙而叛教，震怒無比，發誓要取我項上人頭。後來孔雲兄誑我入彀，我被玄龍宗諸多好手以法陣之力所擒，原本張天師力主想要殺死我，以震懾教派眾多徒弟。可孔雲兄極力哀求，說我若一死，十年後劫難恐怕將無人能夠應付。”

“所以……張天師和當時眾多師伯商議后，決定暫免我一死，但他們說絕對不能放過葉無雙。”

蘇靈韻心中一凜，她知道如果張天師等人堅持這個意見的話，那葉無雙現在早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可為什麼葉無雙也沒死呢？

浪跡子看見她疑惑的神情，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對，你肯定奇怪，為什麼葉無雙沒死呢？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主動與他們做了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蘇靈韻反應極快，隱隱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氣息，正與之前浪跡子說自己命不久矣有關係。

浪跡子淡淡的說道：“張天師他們答應放過葉無雙，而我則答應心甘情願的被困在絕天滅情陣之中。”

“啊？”蘇靈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絕天滅情陣？這，這也太……殘忍了吧？”

蘇靈韻自然知道絕天滅情陣的威力，這原本是佛家修鍊者發明的法陣，但後來被道家修鍊者學到手，用以威懾那些企圖和異類結伴通婚的門派修鍊者。

可這個法陣雖然厲害，但人類修鍊者只要不出陣，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就算有妖類要入陣，那也只是慢慢消磨妖類的妖氣法力，並不能瞬間帶給妖類以強大的殺傷。

再說了，九天玄貓也不可能傻到自己往絕天滅情陣裏面鑽啊！

師父所說的命不久矣……這從哪裏說起？

難道是……

蘇靈韻心中猛的一動，瞪大了眼睛，她忽然不敢置信的低聲道：“師父……你該不會是說，將來九天玄貓如果恢復了功力的話……你就要出陣去迎擊她？”

浪跡子定定的看着蘇靈韻，微微的笑了笑，緩緩點頭：“孺子可教也！”

蘇靈韻身子一顫，她忍不住嘶聲道：“師父，你如果出陣迎擊九天玄貓的話，會引來九天神宵雷的！”

浪跡子緩緩說道：“沒錯，這正是當初我與張天師他們達成的協議！他們放過葉無雙，而我……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要與九天玄貓同歸於盡！”

蘇靈韻只覺得自己腦袋中響起了一個炸雷，嗡嗡作響，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又見到了師父，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蘇靈韻身子搖搖欲墜，下意識的喊道：“不行，不能這樣，他們這樣做太自私了，太過分了！”

浪跡子愛憐的看着蘇靈韻，搖頭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果真的讓九天玄貓恢復全部功力，那以她的性格必定大肆報復，到時候天下必將大亂，受苦受難的可不僅僅是我們修鍊者，更多的是那些無辜的世俗凡人。

我之所以答應他們，並不僅僅只是為了保護葉無雙，更是為了保護天下人。所以，我並不怨恨他們，我也希望你不要怨恨他們，他們只是為了保護修行界的香火能夠繼續傳承下去而已。”

蘇靈韻知書達理，自然知道浪跡子說得極對，但她再理性，也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她只是用力的搖着頭，強忍着眼眶中的淚水不要掉下來。

浪跡子輕輕的伸出手，撫摩着她的頭髮，柔聲道：“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都告訴你了，另外，我今天之所以喊你來，是想告訴你，以後別再去參加什麼玄龍宗的接任大典了。這個門派傳承至今已經有一千多年了，滅了就滅了吧，天下哪裏有不散的宴席，不要因為這些事情而禁錮住了自己，千萬別像我一樣，我不能讓你走我的老路。”

說著，浪跡子又道：“另外……我留下的經書寶典，你都可以自己隨意處置，我知道我不說的話，那你是肯定不會自己再輕易觸碰了的，你這人就是這樣的性格。而且，我留下的乾坤如意鏡，現在我也告訴你我後來將它藏在了哪裏，你附耳過來，我說給你聽。”

蘇靈韻此時淚眼朦朧，哪裏有心思聽這些事情，可多年來養成的對師父的服從還是讓她下意識的湊了過去。

浪跡子小聲在蘇靈韻耳旁說了幾句話，然後問道：“記住了么？”

蘇靈韻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浪跡子對她微微笑了笑：“那就好，去吧，下山吧，別讓他久等了。”

蘇靈韻只是搖頭抹淚，她心中關切自己師父的生死，哪裏肯走，浪跡子卻推了她一把，一下將她推出去老遠，他站在風塵石旁邊，翹首看着遠處的蘇靈韻，揚聲道：“蘇靈韻，下山吧，就當我十年前已經死了，這樣你會好過一些的！”說完，他仰頭哈哈一笑，一甩道袍長袖，身子一晃，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