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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說點什麼得悶死,蘇好打開電腦。
她的思維混亂如麻,沒有一點邏輯。但是內心裏卻有一種強烈的聲音在叫囂。看到屏幕上胡亂地敲下幾字,她自己也怔住了——一個轉身的距離。
不知是潛意識在提醒她,還是路就在眼前,她幾乎不需要思索,所有感覺涌到指尖上:
一個轉身的距離
一直以來,都醉心於鈞瓷蚯蚓走泥紋幻化出的“高山雲霧霞一朵,煙光凌空星滿天,峽谷飛瀑兔絲縷,夕陽紫翠忽成嵐”的意境。那天,我在古物市場看到一件現代高仿的瓶子,一下子便喜歡上了,在手裏摩挲了半天,卻因索價過高而忍痛棄之,但那瓶上“峰嵐紫煙,雲蒸流霞”的神韻卻總在我心間升騰。
又逢大集時,我便約了在瓷器方面頗有研究的朋友一同前去。在人流中擠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個攤位。當我放眼滿架大大小小的器物,卻不見那個瓶子時,我的心一下子冷了。那天它還好好地端坐在那裏,凝視着我也被我凝視的情景,在我心裏難以揮去。當時我還想,它如果在我案頭,像我最愛的男人一樣,一直放我在他視野該有多好;它如果能永遠陪着我,寫字累了時,在我與它熱切的廝磨中,感味生命瞬時與恆遠該有多好。
讀透了我心情的朋友說,這種感覺他也深切地體會過,就像知遇了一位最稱心的愛人,一直心有繾綣卻未及表達。當有一天你走向她,想說出全部的心情時,她卻黯然地告訴你,為什麼是在現在,我曾那樣地等過你呀……
這讓我想起一位相處甚篤的小學同學。上初中時我家搬家,由於我性情內斂、羞澀和慵懶,便想以後再說予他吧。一段時間以後,當我再想告知時,他家已搬走了。多少年過去了,那種失去音信的失落和遺憾,一直讓我難以釋懷。
去年,在對一次畫展的採訪中,無意間看到正向我這邊走來的一個男人很像他。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但在我的記憶里,他還是上小學時的樣子,瘦瘦小小的,長方臉上那雙單眼皮的眼睛,總是很有光彩地大睜着。他很愛笑,跟我說話時卻總會認真地把臉綳起來,但那雙眼睛卻分明還是笑的。
可眼前向我走來的男人,卻是高高大大的,氣質深沉而又滯重。那是他嗎?我的心跳得有些不穩。多年未見,我腦海里的他,還定格在我們十一二歲時最後見過的模樣。此刻,我告訴自己是他。又一個我告訴自己,那不是他。若是他,他怎麼會長成現在的樣子;可不是他,那雙眼睛盯住我看時的專註,卻分明是的。我母親曾說過,人的一生在外形上都可以改變,只有人的眼神不會變。只是,若真的不是他,錯認了人的我會有多尷尬呀。
這時,我的被採訪對象碰了碰我說,來,我帶你去看看我最得意的作品。最終,我還是跟着那位畫家挪動了腳步,就在那刻的擦身之後,我仍忍不住讓自己回頭望一眼他,巧的是他也正回頭望向我。心中的兩個我,仍在不停地爭執着:是他,不是他,是,不是……當我意識到畫家已遠遠走到了前面時,才艱難地回過身子,急步向前。但當我想到,管他呢,問一下,我也不會失去什麼時再回過頭來,那人卻已被人群重重掩去,辨不出了。
一個轉身,是那麼近,近得可以摩肩;又那麼遠,遠得可以天各一方,就是這個轉身的距離,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一次墜落中,會把不同的結果與命運決然地翻給我們。
就像若有所失的那次相認,就像丟失的讓我醉心的鈞瓷瓶子。如果,我當初不計較那麼多得失,如果當初我能往前再走一步。啊,一切就是這樣,沒有如果。人生有時候也很諷刺,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一別,可能就是一輩子。人就是這樣,沒有痛失,就不懂珍存。如此說來,這也是生命的魅力所在吧。
博文剛貼上,喬陽的評論第一時間頂了上來,“沙發”、“板凳”等幾個位置也佔據了:
“哭,並不代表屈服;退讓,並不象徵認輸;放手,並不表示放棄;微笑,並不意味快樂。”
“又及:你一轉身的距離,只是看到了‘象’,而不得‘象’已,事實上你已經領悟了何為‘空’。”
在線聊天的方框同時閃爍起來。連日來所有的委屈,好像都擠到了眼眶裏,蘇好鼻子一酸,淚水像拉開了閘的河流,洶湧而下。她算了一下,這時他那邊的時間應該是夜裏兩點多。
“我的愛人,你好嗎?我想你啊!”喬陽說。
蘇好也想說“我想你”,卻沒有把字敲給他。這些天,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她心裏有些責怨他,她想讓他從冷落的文字裏反省。
“好兒,讓我叫你老婆好嗎?跟你分開的這些天,我忙着寫論文,沒時間來看你。可我沒有一天不想你,也沒有一天不這麼叫你!叫我一聲老公好嗎?”
聽其他戀人間,老公老婆地叫感覺沒什麼,可輪到自己了,蘇好卻覺得老公這兩個字,從自己口中叫出真的很困難。他的濃情蜜意再次召喚了她,她不但原諒了他的冷落,跟他同在一張床上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再想到祥哥帶來的不能原諒的痛楚,她虛弱的手指像注入了力量似的,“老公”二字毅然顯示在對話框裏。
她清醒過來,渾身嚇得一激靈,可那兩個字卻再也撈不回來了。
“老婆,我好愛你啊!分別後,我的眼前一直是你的身影,耳邊一直是你的聲音。上天怎麼這麼不公平,讓我們剛剛相見,又生生地拉開了呢!你想我嗎?”
沒有一天不在想,尤其是現在,真想在你懷裏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蘇好在心裏拚命地喊着,在電腦上卻換成了這樣的句子:“你想我的時候,也是我想你最深的時候。”她想通過這句話傳遞這樣一個信息:你想我,我能不想你嗎?而你不想我,我也不會想你。
蘇好等他回應,卻許久不見回復。後來,他乾脆下線了。這樣的事,在以往聊天中經常出現。
“也許是網路不暢!”蘇好雖然有些失落,還是儘力往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