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節
“老吳,你說說彈道檢測的情況吧。”江一明沒有按慣例讓羅進先說話,因為這樁謀殺案的屍檢結果並不重要,最重要的彈道比對結果。
“我和小克一起,在實驗室里進行了彈道檢測和比對,得到的結果是:殺死唐明詩的是一把巴雷特M82A1狙擊槍,兇手是在1580米左右的地方向死者射擊的,誤差不會超過10米,是以2%的坡度從上往下射擊的。”
“也就是說狙擊手站在比唐明詩的書房更高樓層向他射擊?”
“對,狙擊手的射擊和瞄準技術十分高超,在1580米之外,要把子彈精準地射入唐明詩的腦袋裏,絕非易事,因為當時下雨、颳風,要把風速和雨的阻力都考慮進去,更多的變數是現場0.3厘米的玻璃窗,子彈擊中玻璃之後,極有可能會微微改變方向,從而使槍殺失敗,但是兇手做到了。”吳江神色凝重。
“目前我們首先要找到兇手的起始射擊點,然後從射擊點開始勘查,也許兇手會在現場留下一些痕迹。”
“我可不這麼樂觀,兇手是一個非常高明的人,不會輕易留下痕迹,即使真的留下了痕迹,也被當晚越下越大的雨沖洗乾淨了。”小克和周挺的意見相左。
“我們要相信羅卡定律,除非兇手是神,否則肯定會在射擊點留下痕迹,即使雨水也沖洗不了的物證,比如煙蒂、衣服纖維、火藥、彈殼等等,所以,必須查出正確的射擊點。”江一明同意周挺的想法。
吳江和小克拿着彈道測試儀去案發現場,準備找出兇手準確的射擊點。因為在實驗室里已經得到了準確的彈道參數,他們很快就找到射擊點,它位於新世紀大廈的天台上。
他倆離開唐熳的家,驅車到新世紀大廈,把警車停在地下停車場,然後乘電梯來到大廈的天台上。新世紀大廈一共48層,分為A、B兩座,A是一座寫字樓,B座是高級公寓,射擊點在A座的天台上。
吳江和小克各自提着一個勘查箱,向天台走去,通往天台有一個大門,沒有上鎖,正在敞開着。吳江一看,就覺得這種情況很糟糕,因為這樣不管什麼人都可以進入天台,現場會很混亂。
現在是案發之後的第二天下午,雨已經停住了,天氣晴朗,蔚藍的天空上飄着棉絮般的白雲,春風和煦地吹拂着,整夜城市處處花團錦簇,春意盎然,一掃昨日的寒冷和陰霾。
天台上有三對男女站在明媚的陽光下聊天,男人們豪情滿懷,女人們笑靨如花,笑聲隨風傳來,似乎他們是天下最快樂的人。看着裝,他們應該是在大廈里上班的白領或精英。
他們的有人手裏捧着水晶杯,裏面裝着少量紅酒;有的人捧着咖啡杯,邊品嘗邊說笑,氣氛融洽而美好。
吳江走到他們面前,掏出警官證對他們說:“對不起,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前來勘查現場,必須請你們離開這裏。”
“什麼?這裏是案發現場?我們怎麼沒有聽說這裏曾經發生過案件?”一個高大英俊的成熟男人伸出手和吳江握手,不可思議地問,然後自我介紹說,“我是這裏的保安經理,名叫呂軍。”
“我們不能向你解釋更多,請你們離開這裏吧……”在吳江的勸說下,他們一一離開了,當呂軍走了幾步之後,吳江忽然把呂軍叫住,“呂經理,請把你的電話留給我們好嗎?我們以後可能需要你的幫忙。”
呂軍轉過身來,對吳江露出明朗的微笑:“在下十分願意協助你們辦案,這是我的名片,請笑納。”說完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精緻的名片遞給吳江。
吳江接過名片,看了一眼,說聲謝謝,把名片收入口袋中,然後去勘查現場。
唐明詩所住的東方苑位於北部,大廈天台向北有個將近160厘米高、寬約20米的護欄,兇手必須利用護欄,把狙擊槍架在護欄上,才能進行射擊,因此只須勘查護欄和護欄下近1米的地方就可以了。
吳江和小克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對天台和護欄進行勘查,吳江負責勘查整條護欄,小克負責勘查護欄下的天台。
護欄邊非常多鞋印,各種鞋印有幾十種,雖然被雨水洇得模糊了,但是依然能看出來。小克先對各種鞋印進行拍照,他清楚這些鞋印沒有很大價值,因為它們並不新鮮,鞋紋幾乎看不出來,如果兇手穿着鞋套來作案,然後又經過雨水沖洗,兇手根本不會留下鞋印,但是,小克依然對這些進行提取,萬一是兇手來踩點時留下的鞋印呢?
吳江對護欄進行勘查,因為護欄是由光滑的大理石砌成的,上面留下很多指紋,這也是說有很多把手放在護欄上,還是因為雨水的沖洗,分不出那個指紋是新鮮的,只有最深的指紋才可能是新鮮的。
但也不一定,因為最深的指紋可能是某人把手掌使勁地壓在上面形成的,吳江選擇清晰的指紋進行提取,一共提取了59枚不同的指紋,把它放進物證袋,然後嘗試着去提取火藥,但是沒有成功。也沒有找到煙蒂和衣服纖維。
天台沒有找到煙盒、包裝袋、紙巾之類的東西,這讓吳江迷惑,他想也許每天都有清潔工來打掃天台吧,否則不可能這麼乾淨,因為只要有人活動的地方才會留下生活垃圾。
他們勘查了一個下午,見夕陽正在緩緩地親近西山,晝光悄悄逝去,夜幕漸漸下垂,霓虹燈依次亮起,於是收工回隊。
第二天,他倆帶着呂瑩瑩來到新世紀大廈,吳江打電話呂軍,問他在哪裏?他們準備去找他。呂軍說他正在48樓的辦公室上班,叫他們去辦公室找他,他在那裏恭候他們。
呂軍的辦公室很大,裝修得十分華麗,好像是公司的老總一樣,可見公司對他十分重視,保安經理對大廈而言,就像國家的國防部長一樣,負責安全,沒有安全一切免談,保安經理的地位當然舉足輕重。
呂軍請他們坐下喝茶,吳江說沒空喝茶,他們要調閱新世紀大廈4月1日的監控錄像。呂軍說沒問題,於是帶着他們來到位於48層409房,這是大廈的監控室,監控室非常大,大約120平方米,裏面分成4個監控區,每個監控區共有40個監控器,一共160個監控器,幾乎覆蓋每個公共場所。
吳江覺得兇手最有可能是乘電梯來到天台上行兇的,從樓梯步行到天台的可能性極小,所以,他要求查看4月1日12:00到24:00的監控錄像,呂軍親自坐在操控台邊,為他們調監控錄像。
他輸入密碼之後,去調監控錄像,結果讓他大吃一驚:原來4月1日上午08:00到24:00的監控錄像全部被人刪除了。呂軍不相信,以為自己操作失誤,又重新操作一遍,結果還是同樣的。
吳江覺得不可思議,這事可是非同小可,他不想當著眾多保安說這件事,於是,把呂軍叫到辦公室,坐下來慢慢說。
呂軍和他們回到辦公室,請大家坐下之後,去燒水泡茶,小克等不住了:“呂經理,這到底怎麼回事?這可是一件很嚴重的安全事故啊!”
“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呂軍英俊的臉上泛起陰鬱與氣憤的表情,呂軍當然不知道監控錄像是被強大的兇手刪除的,他可能認為是哪個人想挑戰的安全漏洞。
“你們的錄像系統應該設置防火牆吧?”呂瑩瑩坐在呂軍的對面,她沒有感到意外,因為謀殺唐明詩這麼高級別的人物是經過精心策劃,每一步都會安排得十分周密。
“對,是設置了密碼,但是密碼很簡單,就是新世紀三個字前面的第一個拼音字母,然後加上6688,整體密碼為XSJ6688。”
“雖然XSJ6688簡單了一些,但是也不容易被攻破,美國聯邦調查局要求蘋果公司協助對恐怖分子的手機進行解鎖,恐怖分子手機的密碼只有6位數,但是困難還是很大,所以要求蘋果公司協助。我懷疑可能是內鬼,你們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密碼?”呂瑩瑩問。
“這……知道密碼的人可多了,我也不清楚,我是2013年5月2日來這裏任職的,新世紀大廈於2000年冬天建成,於2001年夏天投入使用,自那天起,大廈就安裝了監控系統,到現在已經有17年了。”
“是不是你們的每個保安都知道密碼?”
“不是的,為了防止泄露別人的私隱,不讓監控錄像輕易外流,只有保安組長才知道密碼。”
“現在你們在幾個組長?”
“我們是三班倒工作制,每個組一個組長,一共12位組長,當然,這不包括已經辭職或者跳槽的組長。我們公司每年都有組長因事辭職,或者被開除,17年來,當上組長的人不下於100人。”呂軍神色凝重。
“如果其中一人用密碼登錄了你們的監控系統,就可以輕易刪除掉錄像,只要有錢,絕大部分的組長都會出賣密碼,這等於大海撈針,把內鬼查出來的可能微乎其微。你們的密碼一直沒有修改過嗎?”
“我上任后修改過一次,原來的密碼是XSJ8888,被我改成現在的密碼。呂警官,聽說您是電腦高手,應該能查出內鬼是從哪個IP位址入侵我們的監控系統吧?”
“是可以查,但是,內鬼或者黑客不會輕易讓我們查到IP位址的,如果他們利用別人或者公用的IP位址,就無法查到了,當然,他們有各種辦法隱藏自己的IP位址,總之,我不樂觀,但是調查是必需的。萬一某個菜鳥乾的呢?”
“如果是內鬼乾的,抓到他之後,我一定剝掉他的皮!”呂軍咬着牙齒說。
“中國沒有制定對罪犯進行剝皮的法律,你還是考慮如何修改密碼和縮小保密圈吧。”呂瑩瑩見他那樣子,帶着微微諷刺的口氣回答,呂軍聽了之後,有點尷尬,同時意識到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到位。
“哦,既然四條電梯的監控錄像都被刪除了,你們可以去調閱大門的監控錄像,我們大廈一共有4個大門,東南西北各一個大門,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從南門進入大廈的。”呂軍忽然想起來。
“我想這也不樂觀,嫌疑人應該也把各個大門和監控錄像給刪除了,不信的話,我們陪你一起去監控室再走一趟吧。”呂瑩瑩說完,端起一隻茶杯,把杯中的茶水喝完,然後起身向外走,大家都跟在她後面。
經過查看,果然不出所料,4月1日12:00到24:00整夜大廈所有監控錄像都被刪除了,呂軍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又不得不承認殘酷的現實,他今年36歲,可謂年輕有為,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他是完美主義者,哪怕小小的失敗,對他的打擊都很大。
呂瑩瑩覺得雖然監控錄像被刪除了,但並不是無跡可尋,因為新世紀大廈四周圍佈滿了監控器,有交通監控器和安防監控器可以查,嫌疑人是不可能入侵周圍所有的監控系統,把監控錄像都給刪除掉,特別是交通監控系統有複雜的防火牆,不是輕易能被攻破的。
安防監控系統也一樣,不是高級別的警官是沒有權力登錄的,所以呂瑩瑩比較樂觀。呂瑩瑩叫吳江和小克去查周圍店鋪的私人監控錄像,她回隊去查交通錄像和安防錄像,因為兩者她都有口令,可以進入系統任意查看。
呂瑩瑩回隊之後,來到江一明的辦公室,把她和吳江、小克調查的情況向他彙報,江一明覺得應該從新世紀大廈在職的保安組長那裏開始調查,包括呂軍在內,知道登錄密碼的只有十幾個人,不需消耗太多時間。於是,他打電話給吳江和小克,叫他們按照這條線索去調查。
江一明剛剛掛斷電話,宋婉晴的電話就打進來:“相公,你忙嗎?”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溫柔而富有磁性,像春雨綿綿地滋潤着他的心田。
“發生了槍殺案,忙是必需的。晴晴,有事嗎?”江一明沒心情談情說愛,他就是這樣的人,在上班時間,就像上戰場一樣,很少兒女情長,卿卿我我,因為那會浪費時間,就像網絡作家路遙遙說的一樣:沒有奢侈的時間去談戀愛。
“我爸想請我們晚上回家吃飯,聽他的口氣,好像有事想和你商量。”
“好吧,我也正想向爸爸了解情況,這麼巧,我們心有靈犀似的。”
“那我下班之後再打電話給你,你來我學校門口接我。”
“嗯,拜拜。”他說完之後就掛斷電話。
等下班之後,江一明打的去接宋婉晴,接到她之後,去宋小波家。路上宋婉晴看江一明沉默寡言,以為他心情不好,關心地問他是不是累了?他說不是,因為退休的檢察長唐明詩被殺了,他心裏時時刻刻想着案子,所以不想說話。
“相公,你可不能把工作上情緒帶給我爸媽哦,當然,除了我。”宋婉晴輕聲細語地說,雖然這樣一句批評他的話,但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卻像是好聽的情話。
江一明點點頭,輕輕把她攬進懷裏,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低下頭,去親吻她秀髮,那熟悉的蘭花香味瞬間鑽進他的鼻孔,灌滿整個胸腔,頓時讓他神清氣爽。
他倆乘電梯來到宋小波的家門口,江一明掏出鑰匙打開客廳的門,看見宋小波坐在沙發看《今日說法》,便走上前去輕聲叫道:“爸,我們回來了。”
宋小波也看見他倆,對他倆笑了一下,但是臉色不像往日那麼歡欣,而是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宋婉晴見狀,依偎着宋小波坐下,關切地問:“爸,你今天好像不怎麼開心?”說完后,扭過頭來,緊緊看着他。
“胡亂揣摩聖意,該當何罪?”宋小波笑着調侃她。
“臣罪該萬死,求皇上饒命!”宋婉晴也配合他幽默着。
“好了,丫頭,去幫你媽媽打下手吧,我和一明聊一會兒。”宋小波向她揮揮手,示意她去廚房幫忙,宋婉晴爽快地站起來,向廚房走去,臨走時,給江一明使個眼色,意思是叫他不要惹爸爸生氣,江一明當然心知肚明。
“爸,您有什麼事?”江一明為了認真對待宋小波,從沙發上站起來,坐到宋小波的對面。
“我想了解我的老領導唐明詩的案件,如果你覺得不該說的可以不說,但是我想深入了解情況。”
“爸,公檢是一家,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何況您是死者的部下,我必須把所有細節說清楚……唐明詩於4月1日22:20左右被狙擊手槍殺在他家的書房裏,然後被唐熳和金輝送去搶救,結果搶救無效死亡。”
“狙擊手?”宋小波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對。”
“下得這麼大的成本,這得有多大的仇恨?我市極少發生這種槍殺案的。有沒有線索?”
“兇手是在新世紀大廈的天台上向唐明詩射擊的,經過對射擊點的勘查,目前還沒有清晰的線索,黑客入侵了新世紀大廈的監控系統,把4月1日12點到24點的監控錄像全部刪除了,對手很強大。”
“兇槍是什麼?”
“是巴雷特M82A1狙擊槍。”
“這種狙擊槍十分昂貴,而且非常先進,不是一般的槍手能買得起的,如果你們不能快速把這把槍找回來,後患無窮。”宋小波皺着眉頭,彷彿幾輩子的憂愁都堆積在上面。
“對,所以,我們的壓力很大,不知道兇手是否還會繼續作案,說實話,連我們辦案人員的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我們不知兇手是否會何時給我們一槍,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快馬加鞭地辦案,在兇手沒有殺死下一個目標之前將他抓捕歸案。”
“兇手會不會衝著我們檢察院的人來的?”
“爸,您好放心,我想兇手不是衝著所有檢察官來,而是有所選擇,唐明詩在職時,可能得罪了兇手,也有可能得罪了兇手背後的主謀。您知道唐明詩在職時得罪過什麼人嗎?”
“唐檢察長從事檢察工作35年,得罪人是難免的,但是,我相信他不會故意得罪人。你也知道以前的大氣候和現在不同,那時以權代法的案件出了不少,比如某個大領導為了儘快平息民憤或者為了安定團結,在證據不完整的情況下,起訴某個人的事是有的,包括我自己在內,人非聖賢,豈能無過?”
“哦,有沒有具體的案件?”
“沒有,唐明詩當檢察長時,我當監察科長的辦公室主任,並不十分了解他的行事風格。”
“群眾對他的口碑如何?”
“還行吧,沒有犯過大錯,但是小錯難免,這是體制問題,誰都無法改變……我今天叫你回家,一是想我們好好團聚一次,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二是希望你早點將兇手繩之以法,讓唐檢察長早日安息。”宋小波殷切望着江一明。
“我一定聽從您的囑咐,絕不辜負您的期望!”江一明十分自信地回答,同時,他看見宋小波的眼底有一絲憂慮,好像在擔心兇手下一個目標是他似的,想到這裏,江一明暗暗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