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師徒之爭
審訊室里,郭飛恆已經沒有個好人樣了。
他頭髮凌亂油膩,隔着很遠都能嗅到一股臭味,鬍子邋遢,眼圈發黑,瞳仁佈滿血色,嘴唇乾涸起皮,人整個瘦了一圈,如同街頭流浪漢一般,了無生氣。
“我說過了,我真的沒有強*奸,沒有搶劫,沒有殺人,你們不能冤枉我。”不管丁毅怎麼審問,郭飛恆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幾句話:“我就打了個飛機,偷了幾件內衣……”
丁毅走近了他,低聲說道:“你能不能幫幫我?”
郭飛恆抬頭怔怔的看着丁毅:“幫你什麼?”
丁毅說:“老實交待,你也輕鬆,我們也輕鬆,好不好?”
郭飛恆呆了片刻,猛然錘起審訊椅的扶手來,大聲嚎叫道:“我全都交待過了!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是要逼死我!”
丁毅和吳卓異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從眼神中都能看到對方的疲憊和無奈。
每次提審的結果都是這樣。
郭飛恆招認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審問他的人,也無計可施。
專案組的所有成員,倒是越來越相信郭飛恆是無辜的。
唯獨趙剛,覺得郭飛恆就是嘴硬。
朱衛國的辦公室里,氣氛如劍拔弩張一樣。
陳志宇和朱衛國相互瞪着眼,各自都憤憤發怒。
“出去!”朱衛國突然喝道:“你可以不做專案組的組長,有的是人做!”
“朱局長,你不如把我的副局長也免了!”陳志宇亢聲說道:“但是不管換誰來做,郭飛恆都不是兇手,如果你還要堅持下去,那這就是第二起冤案錯案!”
“放屁!”朱衛國暴怒道:“第二起,第一起是哪樁案子!?”
“四二八案!范家佑和范家媛的案子。”陳志宇算是豁了出去,說道:“你也是做刑警出身的,如果就這麼糊裏糊塗的結案,你是不會安心的!就算是退了休,這污點也會跟你一輩子!”
朱衛國氣得臉都扭曲了,拍案罵道:“你給我滾!”
“我不會滾的。”陳志宇道:“我會承擔起全部責任,我去找政法委秦書記,我坦誠錯誤,所有的事情與您無關,但是案子不管是誰接手,我都不會眼看着它再繼續錯下去!”
“你要找秦書記?”朱衛國凝視了陳志宇許久,緩緩說道:“你這是自毀前途,你不明白嗎?”
“前途都是虛的,只有良心是真的。”陳志宇說:“我不想被自己給憋死!”
“好好好,咱們慢慢掰扯掰扯啊。”朱衛國坐了下去,說道:“你認為郭飛恆是被冤枉的,那案發現場的精斑怎麼說?”
“可以說得通。”陳志宇道:“郭飛恆自己也說明了。單憑精斑這一點,形不成足夠的證據鏈。死者身上的膠帶哪裏來的?郭飛恆的殺人動機呢?作案手法呢?死者的手機、錢包等財產去了哪裏?這些都無法解釋。”
朱衛國冷笑道:“膠帶去哪裏都能買到,殺人動機是見色起意,他唯恐被指認出來而下毒手滅口,至於作案手法還不簡單?屍檢報告你回頭再仔細看看!死者的財物去了哪裏,你需要繼續審問郭飛恆,這還用得着我教你?”
陳志宇嘆了口氣,說道:“師父,您不能這樣,你這是在替真正的兇手打掩護啊。”
朱衛國聽見陳志宇這一聲“師父”,氣陡然消了不少,好像陳志宇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叫過自己了。他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說道:“郭飛恆這個暫且擱下,我問你,范家佑、范家媛的案子,你又有什麼證據翻案?”
陳志宇說:“我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有大量的疑點無法解釋清楚。師父,如果我們不作為的話,有人就會幫我們去做,到時候,抹黑的還是我們市局,還是我們自己。”
朱衛國目光一閃:“誰幫我們去做了?”
“我不能說是誰,但是有人已經在查了,而且還反饋到了我這裏。”陳志宇自然不能把自己的侄子給“出賣”了。
朱衛國點點頭,譏諷道:“很好,志宇,你剛才叫我‘師父’的時候,我還很欣慰,可是你現在居然跟你師父玩起二心來了!很好,虧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徒弟來看待,虧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我的接班人來看!”
陳志宇道:“師父,做不做得上局長,不是你我說了算,是政府,是組織說了算,公道在人心,是人民說了算。”
“你少跟我在這裏扣大帽子!”朱衛國鐵青了臉:“郭飛恆現在是最大的疑犯,沒有證據你就想替他脫罪,這是開國際玩笑!至於范家佑、范家媛的案子,你沒有確鑿的證據,居然妄圖翻案,我看你是瘋了!”
陳志宇嘆息道:“師父,報告就在你的桌子上,你仔細看看,自己做判斷吧。我不跟你吵了,我回去等着你的處理。”
眼看着陳志宇轉身出去,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朱衛國目光複雜,盯着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沓卷宗,那是陳志宇剛才遞上來的,說是對“四二八案”的疑點梳理,其中有袁達可、范家佑、沈潔好、范家媛、梁素素之間錯綜複雜關係的詳細說明,以及對“四二八案”和“六零七案”的質疑。
這自然都是陳孟秋和楊瀟洒查出來的。
陳志宇詳細看完之後,終於明白了自己之前的那些焦慮,那些不安是什麼原因了。
他知道這是一顆雷,一旦引爆,後果很嚴重。
自己的前途,楊瀟洒的前途,朱衛國的平穩退休,都會成為問題。
但是,不引爆嗎?
陳志宇說服不了自己。
他把材料改動了些地方,把楊瀟洒自承錯誤的關鍵節點改成了自己的。
他期望朱衛國可以認真看看,可以改變主意。
朱衛國在辦公室里怔了片刻,還是伸手拿了起來。
陳志宇出來的時候迎面碰到了副局長汪願山,汪願山比陳志宇胖得多,擋在路上像是一堵牆,他臉上笑眯眯的說道:“老陳,怎麼惹朱局發火了?隔着門都能聽見朱局的咆哮啊。”
陳志宇強笑道:“這不是常有的事情嗎?朱局長脾氣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汪願山關切的上前一步,小聲問道:“聽說你們現在手頭上有個大案子出了問題?”
陳志宇臉色一變:“你聽誰說的?沒有啊。”
汪願山“呵呵”一笑,伸手指着陳志宇:“老陳啊老陳,還跟我這兒打迷糊眼?局裏人多口雜,哪有瞞得住的事情?六零七案啊!沒有問題嗎?怎麼,要不要我幫忙?”
陳志宇笑道:“咱們管的攤子不一樣,你也幫不上啊,心意兄弟領了。”
汪願山還要再說,陳志宇搶先打斷他道:“你也要見朱局吧?我就不耽誤你了,有空了一起喝點,上次你可是把我給喝趴了,這仇我一直記着呢。”
說完,陳志宇溜着牆邊,從汪願山身邊擠過去走了。
汪願山衝著陳志宇的背影大笑:“哈哈哈!老陳,你還想報仇啊,你不行!”
楊瀟洒一直在陳志宇的辦公室里等着他回來,忐忑不安。
聽到陳志宇“橐橐”的腳步聲之後,楊瀟洒便連忙把屋門給打開了。
“朱局長怎麼說?”楊瀟洒瞧着陳志宇的臉色神情便大概猜到了結果,可仍舊是不死心。
陳志宇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該做的我都做了,該說的我也說了,輕鬆了不少。朱局長他,讓他再想想吧。”
楊瀟洒不滿道:“朱局長還是不願意翻案重查,對吧?”
陳志宇“嗯”了一聲:“很難。”
“又不需要他承擔責任。”楊瀟洒忿忿說道:“我負責的案子,我承擔責任!范家佑、范家媛那案子就算是結案草率,弄錯了,可也不是什麼特別大的錯誤,不是冤案,朱局長到底在想什麼?在怕什麼?”
陳志宇道:“他馬上要退休了,平平穩穩交接是最大的願望,他當然不想出任何一丁點的問題,這一點我們還是要理解的,而且,朱局長有些話說的也沒有錯,范家佑、范家媛的‘四二八案’雖然有很大可能是出了紕漏,但是我們現在也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案子確實有問題。至於郭飛恆,嫌疑確實太大了,沒有足夠的證據,他是很難洗脫嫌疑的。從這些層面來看,朱局長沒有任何錯的地方。怪就怪咱們自己,當初對於‘四二八案’沒有下很大的重視,原本就不該草草結案。”
楊瀟洒心裏不服,但是也無話可說,沉默了片刻,她問道:“那‘六零七案’呢?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要朝着哪個方向去查?”
陳志宇強打精神想了想,說不定自己很快就不能負責這案子了,他說:“孟秋還在調查嗎?”
楊瀟洒點了點頭:“他的性格您是知道的,既然插手了,就肯定會一查到底。”
陳志宇嘆息道:“那就讓他先去查着吧,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說不定能查出來什麼東西。但是不要牽扯到局裏的鬥爭上來,對他不好,對你也不好。你手頭上的工作繼續進行,郭飛恆,暫時就不要再提審了。我也認為他不是兇手,但你們最好能在我被撤下來之前,把真兇給找出來。”
“啊?!”楊瀟洒大吃一驚:“老大,朱局要撤掉您?”
“我說過這句話嗎?”陳志宇意味深沉的看了楊瀟洒一眼,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