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出獄

楔子 出獄

酷暑炎炎,鈞州市西北郊一條寬闊的柏油路上,一道長長的人影映在地上,緩緩蠕動。

那是個盯着烈日踽踽獨行的男人。

他的襯衣、長褲樣式都很老舊了,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大合身,他的頭髮很短,幾乎像是一個光頭,他走的很慢,姿勢也有些奇特,左腿邁步的幅度大些,右腿邁步既輕且小,像是有些問題,但又絕不是瘸子。

北方的七月正午,陽光極毒,肉眼能在空中看得見扭曲的熱氣。他額頭上、脖子上全是汗水,微微發黃的襯衣後背也被浸透了,但是他卻沒有畏懼,提着一個破舊的布袋,胸挺的很直。

他手裏攥着一張釋放證明書,不時會拿起來看一眼,目光複雜又深刻。

身份證上的名字是“袁達可”。

一輛出租車從后而來,跟在了袁達可的身後,司機搖下車窗玻璃,沖他打招呼:“坐車不?”袁達可站住了,看着那出租車,遲疑了一陣,還是坐了上去。

“這塊兒可不好打車。”司機笑問道:“去哪兒?”

袁達可的聲音有些艱澀:“去范家灣。”

司機又問:“范家灣哪兒?”

袁達可捏緊了身份證,思索着,許久,才說道:“村口就行。”

“村口?”司機轉過頭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袁達可又連忙說道:“范家灣小學附近,也行。”

“大哥,范家灣六七年前就拆了,現在是個大社區,哪兒還有村口,還有小學啊?”司機嘀咕着,忽然間目光一閃,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衣着和樣貌,驀地醒悟,訕笑道:“大兄弟,你不會是剛從那裏面出來的吧?”

袁達可的臉色稍稍發白,沒有做聲。

司機明白了,說道:“我說的,大晌午頭的你也不嫌熱,在這麼偏的路上晃悠,這片有個監獄嘛,也虧是我從夏州跑長途回來走這裏,要不然你連個車也打不着。大兄弟你別介意啊,我不歧視你們,出來了,那就是洗心革面改造好了,我一視同仁。”

袁達可緊繃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

司機又問:“家裏怎麼沒有個人來接你?”

袁達可囁嚅着,也不知道是無話可說,還是不想回答。

司機卻相當健談:“你因為什麼事兒進去的?”

袁達可的臉色突然變的煞白,出租車駛進一道樹蔭,日光從樹葉縫隙里投射下來,刺的他猛然閉了眼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租車已經全然暴在太陽下了。

光芒更加刺目。

“說說嘛。”司機顯得好奇極了:“出都出來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對了,你有錢沒有?”

袁達可緊巴巴的說道:“有。”

司機笑道:“到底犯的什麼事兒?只當閑聊嘛,路還遠着呢,咱倆聊着天也免得瞌睡,我這都屬於疲勞駕駛了。”

袁達可依舊是沒有吭聲。

“你不說,我自己猜猜啊。”司機道:“范家灣都拆遷了那麼多年你都不知道,這說明進去的時間可不短啊。看你穿的這衣裳,得是八九年前的。你這文質彬彬的,看樣子可不像是壞人,貪污了?”

袁達可的聲音有些喑啞:“不是。”

司機道:“行賄了?”

袁達可沉聲道:“沒有。”

“詐騙?”

“不是。”

“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開車撞死人了!”

袁達可忽然煩躁起來,他扭頭盯着司機:“你別猜了,我是強*奸罪,判了十二年,減刑兩年出獄!”

司機一下子愣住,險些去踩剎車。

他忍不住瞥了袁達可一眼。

這樣的人居然是個強*奸犯?

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白凈斯文,舉止穩重,言語也不粗俗,居然還能幹出那種事情來?

真是人不可貌相。

車裏終於安靜了片刻。

不過五六分鐘,司機又開口了:“大兄弟,聽說你們這號犯人,在裏面是最不受待見的那種人,裏面的牢頭啊,獄霸啊碰見你們這號,就會毒打、虐待你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沒有。”袁達可把身份證放進了口袋,左手捏着右手的指頭,目光看着前方,有些茫然。

“大兄弟,你以前是做什麼的?看着不像是沒有文化的人啊。”

“教師。”

“我就說看着像是知識分子,哎呀,你不會是對自己教的學生下手了吧?說實話啊,現在你們——”

“停車!”袁達可終於是忍耐不住,忽然喝了一聲:“讓我下去!”

“嘎”的一聲,車停了,袁達可粗暴的推開車門,下去了。

司機擺擺手喊了聲:“對不住啊兄弟。”飛快的跑了。

袁達可停止了從兜里掏錢的動作,看着司機遠去的方向,有些發獃。

路還有很遠,但是街道已經不荒涼了。

袁達可一邊走,一邊詢問路人,兩個多小時后,他看到了一排排高大的樓棟,街面上一根路牌清晰的印着“范家灣路”。

沒有村子,沒有低矮的民房,沒有坑窪的路面,沒有溜街串巷的土狗,也沒有范家灣小學了。

十年,滄桑巨變。

袁達可在路邊呆立了許久,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渴了。

孫家灣社區門口,有個小商超,袁達可走了過去。

商超前面的廣場上,搭着幾個遮陽傘,傘下是幾桌打麻將的人,電風扇吹着,瓜子嗑着,還有冰鎮的啤酒擺着,悠閑愜意。

袁達可進了店,胖胖的老闆娘坐在櫃枱裏面玩手機,白色的體恤透濕,顯出飽滿的輪廓來,袁達可咽了口唾沫,說道:“我要一瓶水。”

“自己拿。”老闆娘指了指冰櫃。

袁達可怔了怔,走到冰櫃前,看着裏面琳琅滿目的飲料,不覺眼花繚亂,他回頭問道:“我要金泉。”

“金泉?”老闆娘抬頭笑了起來:“早倒閉幾年了!你這人——”老闆娘突然看清楚了袁達可的臉,笑聲便戛然而止。

“你,你是袁老師吧?”老闆娘吃驚道:“你出來了?”

袁達可也認出了老闆娘,十年前,她在范家灣小學門口開代銷點。

“哎,你們快來瞅瞅,是誰出來了!”老闆娘起身招呼了起來:“袁老師出來了!”

門口打麻將的人都扭頭觀望。

袁達可瞬間看見了無數種表情。

驚愕、厭煩、疑惑、恍然、悚懼、嫌棄、譏諷、悲憫……

一道道目光如刺一樣扎了過來,袁達可感覺那在陽光下暴晒了數個鐘頭的頭皮似乎要炸裂開來,他終於低下了腦袋,惶遽着匆匆離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迅捷速度!

“袁老師,你不要水了!?”老闆娘在他背後喊道:“沒有金泉,有山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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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神探:被嫌棄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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