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1節
立冬那天,從北方襲來一股寒流,長江市的氣溫陡然下降10度,使市民猝不及防,尤其是愛穿裙子和短衣短褲的姑娘,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後悔沒有穿夠衣服出門。到了傍晚,怕冷的人都趕緊回家吃媽媽煮的薑母鴨和羊肉火鍋,在這些食物中加入鹿茸和冬蟲夏草,以增加熱量和營養。
這是市民一貫的習俗。
深夜的江南大道人少車稀,狂風呼嘯而過,天上下起毛毛細雨,路邊的法國梧桐發出凄厲的叫聲,好像被風凌辱得無法忍受似的。街上行人匆匆,一心只想往家裏趕。
常田村位於江西大道右邊,連接萊山,它靜靜地躺在萊山腳下,像熟睡的嬰兒。常田村是個小村,常住人口不到6000人,但流動人口是常住人口兩倍,因為遠離市中心,比較偏僻,所以房租不貴,住的都是收入低端的人群。房子也高矮不齊,顯得比較破舊。
一輛廣本轎車從江南大道南往江南大道西慢慢駛去,駕駛室里坐着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他剛剛從海星娛樂城出來,喝了不少酒,走出娛樂城門口時,保安好心地問他的要不要找人代駕?他說交警已經下班了,不要代駕。
但是,一路上他仍然忐忑不安,怕萬一遇到交警查車,說不準會被拘留,所以,他把車開得很慢,邊開邊四處觀察,發現長長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對面偶爾駛來的車輛與他擦肩而過。
為了清晰地看見外面的情況,他啟動車子時就把車窗打開,凜冽的風從窗口像海水一樣灌進來,一次次沖刷着他,他不禁打了幾個冷顫,但他不願意把車窗關上,因為他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他把方向盤向左旋轉,把車拐進黎明小區,黎明小區是剛剛開發的中檔住宅區,有一半的房子還沒賣出去,只有一部分人住進去,所以小區里到處都是免費的停車位。
他把車停好之後,走出小區,向對面的常田村口走去,前面有一條斑馬線橫穿大街,他不用擔心被車撞到,所以,他走得比較快,當他走到村口時,忽然覺得有人跟蹤他,他轉身環視四周,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只有街燈在泛出昏暗的幽光,風在輕聲嗚咽。
忽然,他好像看見一個黑影從他頭上飄過,他陡然一凜,但定睛細細觀看,卻沒有任何東西,他相信是心理作祟,最近他常常夢見許多妖魔鬼怪來捉拿他,把扔進油鍋里煮,他每次都會從夢中驚醒。
但他歷經滄桑閱人無數,並不相信什麼鬼神和報應之說,所以,噩夢醒來之後並沒有感到害怕,依然從容而快樂地過尋常日子。
他把心安下來,稍稍加快腳步向巷子裏走,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衣服撕裂的微響,隨即感到一陣劇痛,好像一把刀插進了他的後背,他轉身去看,只看見一個蒙面人站在背後冷笑,手裏正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刀,他瞬間被蒙面人推倒在地上,之後,蒙面人向巷子深處跑去。
他想叫喊,但是嘴巴張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他想爬起來去追蒙面人,意識卻漸漸抽離了大腦,隨後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死了。
十分鐘之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從的士上下來,她名叫杜心心,那些和她一起坐枱的姐妹習慣叫她阿心,其實她真實名字叫做杜衣新,小時候她家裏窮,父母盼望她年年有新衣服穿,所以給她取這麼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
杜衣新心情不錯,今天遇到一個出手闊綽的老闆,對她有好感,多給了她一倍的台費,平常的台費只有300元,今晚嚴老闆給了她600元。
嚴老闆還有意無意地用手臂去蹭她的胸脯,她認為他想泡她,於是對他更加殷勤,最終博得他的歡心,給了雙倍的台費。因為她已經過34歲,和20出差的小姐相比是半老徐娘,所以遇到這種好事實在不多。
杜衣新吹着口哨往前走,雖然她只穿着超短連衣裙,但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並不覺得冷,而且心裏似乎有某種騷動,像一把火似的燃燒着她,她的想像進入了和嚴老闆上床的美妙空間,加上酒意,意識飄離到九霄雲外。
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倒,剛剛想罵娘時,手突然摸到一股熱乎乎的東西,一看竟然是那個人背部流出的鮮血,她歇斯底里地驚叫起來:“死了啦——死人啦——”同時觸電般從屍體上彈起,向阿光網吧跑去,因為巷口沒有一個人,只有網吧裏面才有人,有人就安全了。
網吧裏面的人聽到杜衣新的叫聲之後,紛紛跑出來觀看,好奇而膽大的年輕人跑到死者的身邊去看,有個金髮年輕人伸手摸了一下死者的頸動脈,對大家說:“死了,誰趕快幫忙報警——”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掏出手機撥打110電話,110接警員接到電話后,問清情況和地址,把電話打到市刑警隊,此刻已經是2016年11月8日凌晨01:11,所有人都下班了,刑警隊的值班員只好打電話給江一明。
江一明聽到手機聲音后,從睡夢中醒來,因為他還沒有結婚,住在市局分配的公寓裏,所以,他離刑警隊最近。他迅速穿好衣服,分別給1號重案組所有組員打電話,他們都是本市人,家中有父母或者妻兒,各自住在不同地方。
江一明叫打電話吳江、周挺、小克和呂瑩瑩,叫他們先去現場,他和羅進都住在市局的宿舍樓里,離刑警隊最近,他們去拿勘察工具,然後每人開着一輛警車去現場。
江一明和羅進把所有勘查工具箱搬上警車之後,啟動車子向現場駛去,當他倆到現場時,吳江、周挺、小克和呂瑩瑩都已經到了。他們正在驅趕圍觀的人群,小克和周挺在拉警戒線。
因為現場位於常田村口的鼓點巷,巷口的路狹窄而潮濕,燈光昏暗不定,所以,江一明把警車開到巷口,打開警車頂上雪亮的勘查燈,把現場照得如同白晝。
江一明看了一下死者的屍體,問吳江:“老吳,情況如何?”
“現場已經被圍觀的群眾破壞,根據報警人說,最少有50個人近距離觀看了死者,所以提取鞋印沒有任何意義,兇器也被兇手帶走了,死者身邊的血泊已經被踐踏得一塌糊塗。”吳江神色凝重地說,雖然他被江一明半夜叫來,但依然精神抖擻,兩眼放着精光,就像喝了興奮劑一樣,這是優秀刑警最好的品質。
“死者是誰?”
“死者身上的錢包被人拿走,應該是兇手有意為之,意在干擾我們的偵查視線,增加偵查難度。死者頭朝江南大道西,雙腳朝巷口,可能是出常田村時遭到兇手殺害的。”吳江說完,走到屍體的左邊,打開強光手電筒,對着離屍體1.2米的瓷磚照射。
牆上有許多血滴,像天女散花般地噴濺在上面,有的血滴拖着猩紅的尾巴往下流,流到幾厘米到十幾厘米就凝固了,和白色的瓷磚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觸目驚心。
這些噴濺狀血滴說明死者被殺時,離牆體很近,以致使死者的血管破裂時,血在壓力下,快速噴濺到牆上,那麼,兇手的身上肯定噴濺上了死者的血跡,如果兇手沒有把衣服燒毀,以後可以從中提取出血跡,是非常有力的證據。
但是,兇手不會傻到等他們去收集證據!兇手通常會把血衣扔進河裏流走,或者燒毀,有更聰明的兇手捨不得把衣服燒毀,就用漂白粉泡衣服,以此來降解血跡中的DNA,因為漂白粉里含有次氯酸根,具有氧化性,可以破壞細胞組織。
當然,除非是激情殺人的低智商罪犯,才可能捨不得丟了一件衣服,而把血跡洗掉,再穿在身上。
吳江叫小克把牆上的血滴拍攝下來,然後取出棉簽,往血跡上蘸,把血跡提取下來,放進物證袋,接着以血滴為中心,向前後左右延伸,進行勘查。
江一明蹲在羅進身邊問:“死者什麼時候遇害?”
“屍斑和屍僵一般在人死後兩到三個小時形成,然後逐漸加重,在24小時內基本穩定。死者的屍僵和屍斑還沒形成,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也就是在昨晚24點左右,我測量了一下死者的肛溫,根據肛溫和環溫變化量成正比的規律,依然判斷出死者死於這個時間段,誤差不會超過半小時。”
因為離案發時間越近,越容易判斷出死者的死亡時間,所以,羅進臉上寫滿自信。
“這個時間段路上應該有行人,可能有目擊者。”
“未必,今日氣溫突然下降10度,加上從西伯利亞吹來的七級寒風,很多人都願意躲進被窩裏睡覺……咦,死者的下顎好像有三枚血指紋。”羅進邊和江一明說話,邊查看屍體,“吳哥,你過來看看。”羅進衝著吳江喊道,因為吳江是隊裏最專業的高級痕迹檢驗工程師,簡稱為痕檢師。
吳江站起來,走到羅進的身邊,羅進指着死者的下顎示意他看血指紋:“會不會是兇手留下的?”如果是兇手留下的,案子就容易偵破了。
“如果是兇手留下的,那麼,兇手應該是一個女人,因為從指肚狹長形狀和紋路來看,應該是一個女人的血指紋。”吳江的話讓剛剛看到曙光的羅進沮喪,一般情況下女人不敢單獨殺一個結實的男人,除非這個女人從事特種職業,比如殺手。
“女人的?會不會是女觀眾觀看時,不小心在死者下顎上留下的?”
“一般不可能,極少有女人有膽量蹲下去觀看屍體的,除非她是變態,或者是我們的同行。”吳江很肯定地說。
“那麼,會是誰留下的?”
“這要去調查,但肯定是死者死後印上的,可能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女人。”
江一明聽了之後,走到警戒線外,問還在圍觀的幾個年輕人,他們都說是一個名叫阿心的女人發現屍體的。
江一明問其中一個金髮青年:“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金剛。”他認真地說。
“金剛?你這身子瘦得像竹竿,哪像金剛啊?你得多鍛煉身體了。”江一明看他眼圈烏黑,疲倦不堪,知道他是一個網癮少年,所以想教育他。。
“我姓金,名叫剛,有人叫我小剛,名字是我爸媽取的,我也沒辦法。”他的語氣有些不滿。
江一明怕他產生逆反心理,便和顏悅色地說:“好了,你能把當時的情況說一說嗎?”
“當時我和朋友在網吧里玩遊戲,突然聽見一個女人的驚叫聲,像殺豬般嚎叫,全網吧里的人都聽見了,我們趕緊往外面跑,看見一個30多歲的女人驚慌失措地往網吧里跑,看見一個高大的青年就往他懷裏鑽,好像見着鬼了一樣。
“她邊哭邊指着離網吧不到10米的巷口說:殺人啦,殺人啦——大家就跑上前去看那個躺在路邊的人,我第一個上去摸他的頸動脈,結果我發現他真的死了,我便叫人打電話報警……”
“你做得對,請問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裏?”
“我只知道她名叫阿心,這是網吧老闆說的,因為她有時會來網吧上網,每次都是晚上10點以後才來。”
“她是哪裏人?”
“不知道,聽口音像東北人,你去問網吧老闆吧,也許他更了解她的情況。”金剛真誠地建議。
江一明對他說聲謝謝之後,走進阿光網吧,老闆是一個年近30歲的人,個子不高,皮膚白凈,穿着西裝革履,看上去挺有涵養的,他自我介紹說名叫曾光,他認識阿心,有她的手機號碼和身份信息,因為她在他的網吧辦了VIP卡。
江一明問:“她是哪裏人?現在住在哪裏?”
“她是大連的,現在就住在常田村仁義巷,我沒有去過她家,不知道具體地點,我是西岩市的,對常田村的情況不熟悉。”
“請你打電話給她,說市刑警隊的人找她問話,請她務必前來,否則明天我們會找上門去。”
“好的,我試試看。”他說完從手機通訊錄調出阿心的號碼撥出去,電話通了,曾光把情況說明,她好像還處於驚恐之中,說不敢一個人出門。曾光沒有說服她,便把電話遞給江一明,江一明問她住在哪裏,他派人去接她,她這才同意來網吧。
江一明走出網吧,看見大家還在忙,便向仁義巷走去,巷子七拐八彎,潮濕又狹窄,加上燈光昏暗,一個女孩獨自出門是會害怕的。
江一明才走了5分鐘,便找到了阿心的樓下,他按了一下301的門鈴,樓上的窗門打開,阿心伸出頭,看見穿着警服的江一明,才把門打開,江一明說在樓下等她,一會兒阿心便下樓來。
一般情況下,單獨的警察是不能詢問主人或者嫌疑人的,所以,江一明叫她去網吧作筆錄,阿心的個子很高,大約有172厘米,是個當模特的料,但江一明一眼就看出她是個風塵女子,微微為她感到惋惜。
江一明和吳江把阿心帶到網吧的辦公室進行詢問。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江一明微笑着說。
阿心從挎包里的皮夾里拿出一張身份證,遞給江一明,江一明接過來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張偽造的身份證,他想批評她一下,但想想她不遠萬里來長江混生活不容易,而且要她配合調查,於是就忍住了:“你拿錯身份證了吧?出生日期是1992年,不太像你呀。”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因為她被死者嚇掉了魂,竟然把假身份證拿給警察,她羞愧得臉頰發燙:“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用來工作的身份證,我在娛樂場所上班,年紀越輕越好……”
“沒關係,請問是你發現死者的屍體嗎?能把當時的情況說說嗎?”
“唉,真倒霉,當時我下班回家,因為酒喝多了,腦子有點走神,沒有看見路中間有個死人,一下被死人絆倒了。
“我開始還以為是個醉漢躺在路上,結果我摸到了鮮血,我嚇得趕緊往網吧里飛跑,網吧裏面的人聽到我的驚叫之後,紛紛跑出去看,幸好曾老闆一直在安慰我,給我喝了很多的開水,我恐懼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我不想在離死人很近的網吧里待下去,叫曾老闆送我回去,曾老闆便叫了兩個網管送我回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阿心似乎還心有餘悸。
“請問你摸到過死者的臉嗎?”吳江問。
“我不知道,當時我腦子一片空白,不記得這些了。”
“我要提取你的指紋,請問可以嗎?”吳江認為死者臉上的血指紋可能是杜衣新留下的,如果是的話,馬上就可以解開羅進的疑惑。
“好的。”
吳江叫她把雙手伸出來,分別在十個手指頭上塗上印泥,然後按在白紙上,提取完畢之後,吳江調出單鏡反光機里的血指紋照片,進行比對,結果和杜衣新的指紋完全吻合,這就否定了血指紋是兇手留下的推測。
做完這些事之後,江一明叫小克送杜衣新回去,他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到凌晨四點了,便問大家有沒有勘查完畢。大家說已經好了。江一明叫大家收拾工具回家好好休息。
江一明叫收屍工把死者運到市刑警隊法醫中心冷凍,等待第二天解剖。其實這個現場已經被完全破壞,沒有什麼物證好淘的,兇手之所以選擇在巷口殺人,就是為了案發後現場被人破壞。
而且巷口沒有電子眼,網吧門口也沒有安裝電子眼,一切都是經過兇手精心謀划的,大家意識到又遇上一個反偵察能力很強的兇手,但是,大家非常自信能在短時間內偵破此案。
可是現實真會像大家想的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