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化蝶

19、化蝶

19、化蝶

下樓的腳步有些踉蹌,但速度很快。我急於知道是誰在二樓按響錄音機,所以已經顧不得我的腳步弄出了很大的聲響。當我推開二樓的房門時,裏面竟一片漆黑。哀樂在響着,我還能聽到磁帶在錄音機里轉動的聲音:“沙沙……沙沙……”

情急中我大叫:“誰在這裏?”聲音因為緊張有些走調。但沒有人回答我,除了節奏沉緩的音樂以及磁帶轉動的沙沙聲。

我在原地站了半分鐘,屏息細聽,然後確信這間屋子裏除了我之外,沒有別的人了。

我轉身下樓,但一樓沒有人,院子裏也沒有人。而院門是敞開着的,剛才一定是有人來過的,因為我記得進來時將門掩上了。

我跑出院子,冬夜空曠寂冷的巷子還在沉睡中。四周一團漆黑,只有三樓的燈光還在亮着。燈光里有我的方舟,永遠睡過去的方舟。那屋頂升起一輪圓月,光暈籠罩着小樓,那是天堂的燈火。

我返回二樓,打開燈,一切跟我離開前無恙,除了開着的錄音機。方舟仍然在相片中注視着我,那眼神是有生命的,讓我覺得他仍然活着,他就在我的周圍,在我的心中。

我關掉了錄音機。我不喜歡這音樂。生離死別原本就是悲痛欲絕的,為什麼還要聽這樣悲痛的音樂?走向天堂的人也不會喜歡的吧。最起碼,我的方舟他不會喜歡。他酷愛音樂,此刻他若在天有靈,若他的靈魂就在我身邊,想陪着我聽的,一定是那支《梁祝》。那蛻蛹成蝶的是我的一顆心,縈繞着遺像中方舟的面容。而那羽翅上沿染着我的淚水,翅膀振動起來是沉重的,將淚水灑落成雨,紛紛而落。

而《梁祝》的曲子正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起初我以為是幻覺,過度悲傷而引起的幻覺。但漸漸的我感覺到那琴聲是真正存在的。而拉琴之人,不會是別人,只會是方舟!那天在酒吧邂逅,他演奏的正是這支曲子。再沒有一支琴樂,比這支更悅耳更動人。

聞曲思人,我不禁又潸然淚下。我輕聲低喚他的名字,雙唇在顫抖。我聽到了他的回應。他說:“容兒,別哭,我最愛的人。”

不哭?我要如何止住這來自心泉的淚水?倘若今後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漫漫長夜,還會有多少夜風被淚水沾濕?

“容兒!”方舟的聲音更真切起來。“別哭,我永遠都愛着你。”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琴曲已經奏完。所以在靜謐的夜裏,這句話格外清晰。不是幻覺,真的不是幻覺!

“方舟!”我驚喜地叫着,“你在那裏?”我環顧四周,沒有人。而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呢?我想到三樓方舟冰冷的屍體,打了個冷戰。

是他活過來了?還是——鬼?!我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但瞬間的恐懼之後是狂喜。來不及多想,我轉身準備再上三樓。

“容兒!”身後又是一聲呼喚。聲音真切,但有些發悶,像是有什麼東西阻礙着聲源一樣。我猛然站住,回過頭來,沒有人。但是,方舟,是你在呼喚我嗎?你在哪裏?

“容兒別怕,請你別怕,我在這裏。”這一次,我凝神聆聽,終於察覺方舟的聲音來自何處。

那聲音是從靈堂方向傳來的。而靈堂上有什麼?絕不是錄音機發出的聲音。我將目光落在了遺像下面那隻黑色的盒子上,然後,感覺整個胸腔在燃燒膨脹,血液湧向頭部。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了零亂的長發,用力撕扯,那痛楚讓我明白這一切並不是幻覺。我愣愣地站在那裏,眼睛盯着盒子,彷彿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但之後,是更深的困惑。

周圍靜了很久。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我向前走了兩步,將雙手按在那隻盒子上,目光卻凝視着相片中的方舟。那雙眼睛是有生命的,看我的目光深情似海。

“舟,告訴我,你在哪裏?”我的聲音此刻出奇地平靜,平靜得自己都不能相信。

過了幾秒鐘,我聽到了迴音。那是方舟的聲音。他說:“容兒,你帶我走吧,離開這裏。”

聲音是從盒子裏傳來的。我的雙手蓋在上面,感覺到了聲波的震顫。我沒有說話,只將盒子緊緊地捧在懷裏,像捧着一我的整個生命。

我在夜色里走着。不再有饑渴,不再有寒冷,不再有黑暗,只有我和我的方舟。我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平靜而均勻,如同我的心跳。

我走到家的時候已經晨曦微透。我知道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陽光將充斥到每一個角落,包括我的心房。

那一覺我睡得很沉。睡夢中,方舟一直在抱着我,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一如從前。我在夢中已經知道那是夢,所以我很小心地靠在他的懷裏,害怕自己將自己驚醒。夢裏的感覺是真實的,真實的體溫,真實的心跳,真實的聲音。但若醒來,我知道,一切都如海市蜃樓,將在瞬間消失。

夢與夢之外的距離,是夢醒,陽光照進眼睛的瞬息。夢之外與夢的距離,是夢醒,淚水滑落在枕上的瞬息。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那聲音卻不是方舟。怎麼會不是方舟呢?我的眼皮很重,想睜開眼看,卻不能。

“顏容!顏容!”有人邊喊邊推我。我覺得四肢柔弱無力,全身的筋骨像是已經斷掉。有人將我扶起來,他的手臂非常有力,一手托着我的脖子,另一隻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聽見一聲低呼,然後我的眼睛終於睜開,朦朧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木森!”我喃喃地叫他。木森怎麼會在這裏?

“可憐的丫頭,別說話,你在生病呢。我打你的手機找不到你,就來你家找你。門也敲不開,我只好從窗戶爬進來。”

木森將一隻枕頭塞在我的身後,將我的身體靠在上面。而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我的身體一激靈,嚇了木森一跳。他忙問:“顏容你怎麼了?”我猛然掀開被子,然後,鬆了口氣。那隻盒子好端端地擱在床上呢。昨晚我是樓着它入睡的。這隻曾經讓我心悸的盒子,如今卻讓我倍感親切。

而木森看到盒子,面色卻是突變。他不安地問:“這盒子怎麼在這裏?顏容,你知道這盒子裏面是什麼嗎?”

我平靜地看着他:“我知道,裏面是方舟。”

木森聽了詫異地看着我,像看着一個怪物。半天他才說:“你是發燒發迷糊了吧。說瘋話呢。”

我苦笑了一下。我清楚地記得昨夜發生的一切。雖然那一切古怪離奇,恍若隔世。

我忽然想到什麼,問木森:“林蘭呢?我剛剛離開就又回去找你們,可是你們都不見了。”說到這裏,我的心不禁又痛起來。我才知道,剛才我看似平靜的狀態只不過是迴光返照,此刻我整個人又跌入深不可測的漩渦中。方舟,他到底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真的在這隻盒子裏面嗎?這怎麼可能?

木森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安慰我說:“顏容,別急,你要先吃點東西,再把葯吃了。然後,我告訴你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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