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死亡之歌
十三
死亡之歌
晚上，村長老婆突然冷笑一聲，她壓抑着極端的憤怒說道：“其實，你知道是誰殺了佳佳，你只是不肯說，是吧？”
村長不言語，只是沉默着抽煙。
“其實我也知道。”村長老婆又冷笑道，“不就是那個老不死的嗎？不就是逼我生個男孩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村長老婆終於捂着臉哭了起來，“我怎麼會嫁給一個殺人婆的兒子，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呀……”
村長將煙頭丟在地上，踩滅了，然後說了一句：“沒證據就不要亂說，我心裏有數的，我知道怎麼做。”
村長老婆用頭撞着牆，一下一下，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可是我女兒的命！”
“夠了！”村長像一頭髮怒的豹子一樣低吼着，“我說了，我心裏有數！”
在房子的另一端，一個孤寂的老人和一道長長的孤寂影子做伴。
我的確不是個受人喜歡的老人。
祝佳佳的奶奶吹滅了煤油燈，在黑暗裏坐着，靜靜地告訴自己。
是的，我是殺人兇手，看着她死去，我的心裏竟然沒有半點罪惡感，反而充滿了殘酷的快感。
但我絕不後悔。
也許，錯就錯在你不該是個女孩。
如果是個男孩，我一定會是一個慈祥的好奶奶吧。
我信佛，我初一十五都要敬菩薩，我不是壞人，我只想留下香火。
祝佳佳的奶奶似乎陷進了遙遠的回憶。
天氣很冷，村裏有人大壽，在曬穀場放電影。
他們兩個都去了，把女兒留在家裏。
她睡的很熟，臉蛋紅撲撲的，很逗人喜愛，見過她的每一個人都會由衷的誇讚真是個漂亮的女娃。
我不喜歡她，因為她是女孩。
兒子是幹部，為了起帶頭作用和方便計劃生育工作在村裏面的開展，所以他根本就沒想過要生二胎。
如果她死了，兒子是不是會再生一個？
再生一個也許會是個男孩。
她走上前，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被子蓋住了她的臉。
她在掙扎，小手和小腳一定在拚命地蹬啊蹬的，可是對於厚重的被子而言，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
終於，她沒有再掙扎。
她掀開被子看，雖然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嚇了一跳。
紅撲撲的臉蛋變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小小的拳頭緊緊地握着，像握着生存的絕望。
她的心裏一定充滿了仇恨和怨氣，可是她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她又把被子蓋上了，然後走出了卧室。
關門的一剎那，她聽到了她熟悉的哭鬧聲，嬌滴滴的。
她差點癱倒在門口，卻沒有勇氣回去看，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聽到他們回來的聲音。
不一會，她聽到兒媳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她死了。她滿足地笑了一下，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踏實地落了地。
真相其實很簡單，可是，三個人誰都沒有點破。
祝佳佳的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納鞋底，黑暗中，雪亮的針穿過硬邦邦的鞋底，發出悠長的“呲啦”聲。
她一邊納鞋底一邊唱歌，是一首童謠：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買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
十兔子問他為什麼哭？
九兔子說，
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一首孩子們唱來歡快的歌從她口裏溜出來時，竟是透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這是一首死亡之歌。她說。
如果這真的是一首死亡之歌，她要唱給誰聽？
十四、兇手死了？
第二天，一條爆炸性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村裏的每一戶人家。
村長的母親死了。
雖然幾乎每一個人都認為是她殺了祝佳佳，可是現在她死了，人們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情，一下子對她充滿了同情和懷念。
祝子俊遵照母親的意思，也去拜祭了一下，他注意到她的表情非常安詳。神龕上擺着她的遺像，看起來非常的慈祥，和其他老人一樣。
這不是錯覺，這是一種世故的掩飾。
自殺還是自然死亡？
為什麼自殺？
自然死亡的時間會是如此的巧？
祝子俊覺得這件事也許並不簡單。
村長在他面前走了過去，一夜之間，他蒼老了許多。昨天他悄悄埋葬了愛女，今天卻又不得不面對母親的死亡，如此沉重的打擊，任是鋼鐵般的男子漢也只能愴然落淚。
淚水全都流在了心裏面，像穿行在黑暗中的河流。
在她的卧室里清理出了很多小孩子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好的，很好看。人們在稱讚之餘不免嘆息：她多想要一個孫子啊，可惜是個孫女。
一隻黑貓在人群里竄來竄去，不時發出威脅的叫聲，它是她生前最好的朋友，一樣的孤僻、神秘而狠毒。
道士看到了，馬上喊：“把那隻貓抓起來，別讓它亂跑。”
據說黑貓從屍體上跳過，就會發生詐屍。也許只是謠言。
有人把貓抓了起來，關進了籠子裏。黑貓剛生了六隻小貓，不可思議的是，這六隻小貓全都是黑色的，渾身黑的發亮，一根雜毛都沒有。
道士叮囑道：“一定要關嚴了，千萬別讓它們跑出來。”
那人胸脯拍的“怦怦”響，“放心吧，跑不出來的。”
道士這才放心的離開。
祝子俊接過祝雨遞過來的一個齋粑，說：“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祝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很嚴肅地說道：“別說死人的壞話。”
“我是在說你，又不是說她。”
“切，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就你肚子裏的那幾根花花腸子，我早就數清楚啦。”祝雨說完，蹦蹦跳跳的走開了。
祝子俊不禁啞然失笑，這時，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原來是豆豆。
“是，是你……”祝子俊回頭一看，舌頭立馬打結，“你，你怎麼，也來了？”
“我媽說跟他們家似乎有點什麼親吧，我也搞不大清楚，沒辦法咯，所以也來看看。”豆豆的臉蛋紅撲撲的，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可能是頂着太陽走路來的緣故。
祝子俊覺得今天的豆豆是最漂亮的，他真想緊緊地抱一下她。而且，雖然僅僅是兩天沒見，可是心裏竟然是如此的歡喜，又如此的慌亂。他看了看豆豆的眼睛，連和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迅速地將視線移開了。
他的心裏，在剎那間，竟然有壞壞的想法。即使僅僅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卻依然讓自己的呼吸加速，還好豆豆渾然未覺。
豆豆擦掉了汗珠，對祝子俊說：“我都不敢去看她，上了香就趕緊出來，心裏好怕的。”
“這有什麼好怕的，現在是白天，而且這裏到處都是人。”
“可我心裏還是毛毛的，特別不喜歡香燭燃燒的味道，我一直覺得那就是死亡的味道，聞的太多就想嘔。”豆豆皺着眉頭說。
“你不怕她聽到哦？”
豆豆哼了一聲：“想嚇唬我呀，我才不吃你那一套。”
祝子俊故做神秘地說道：“昨天晚上，有個小孩就告訴我說她要死了，沒想到她真的死了，你說巧不巧？”
豆豆以為祝子俊是在故意逗她，自然不相信。
恰好這時祝雨這了過來，祝子俊拉住他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說過她會死？”
祝雨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我還聽到她在唱歌，唱兒歌。”
豆豆這才感覺到有點害怕，嘴上卻還很強硬：“你們兩個合起來騙我，是不是？”
祝雨的認真勁上來了，對祝子俊說：“你要不要去看下祝華家的廁所？”
祝子俊覺得反正沒事，去看看也好。在路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地告訴給豆豆聽，豆豆心存疑惑，只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三個人走到廁所的跟前，仔細地觀察了一遍，確實如祝雨所說，兩家的廁所隔着一堵厚實的沒有一點縫隙的紅磚牆。
祝雨有點洋洋得意的說道：“我沒有騙你們吧。”完了又緊張地說道，“不許跟其他人說，只准你們兩個曉得。”
得到祝子俊肯定的答覆，祝雨才放心地跑開。
豆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說：“這孩子好詭異，你不覺得嗎？”
祝子俊愕然地看着她，一時間竟答不上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