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節
江一明回隊之後,羅進來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彙報情況:“江隊,你日思夜想的好消息來了……”羅進說到一半,故意打住,他想賣關子,把氣氛搞得輕鬆一點。
“哦?快說!”江一明拉下臉,嚴肅地說,他也是為了回應羅進的幽默。
“算了,我怕了你了,我坦白了……我用Y-DNA技術,把男性骸骨的DNA輸入數據庫進行比對,結果老天開眼,被我比對上了,這個人名叫楊春明,今年35歲,因為吸毒曾經被我們的人拘留過,因此,他的DNA信息留在數據庫中。”
“太好了!也就是說他是男性骸骨的家族成員之一?”
“對,我們知道姓氏檢測,包括直接的姓氏檢測和間接的姓氏檢測。直接檢測,就是通過與被測樣本有明確親緣關係的遺傳樣本比對,比較直接得出姓氏結論。比如某男在作案現場留下了毛髮、血液、指甲、皮屑等遺傳材料,但嫌疑人已逃之夭夭。這時,可找到與嫌疑人有相同Y-DNA淵源的親屬,如祖、父、子、叔、侄等近親或遠親,進行Y-STR的同源比對,直接確定(或排除)嫌疑人的姓氏。”
“別向我炫耀你豐富的DNA知識了,我這些日子頭大了一輪,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其實,江一明早已懂得這些常識,不需再說,但羅進偏偏不解風情,也許這是他的職業習慣吧。
“江隊,你打擊不了我的,我多說幾遍,好讓你牢牢記住,這樣可以更快速用到實戰中。”
“你接觸過楊春明嗎?”
“我哪敢去接觸他?應該你們去接觸他才對,找壞人可不是我的強項。”
“他住在哪裏?”
“金色港灣第五棟,702房。未婚,本市人,在江西區農貿市場開個調料店,但是,調料店都是由他老婆打理,他整天遊手好閒,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面吃喝玩樂,連孩子上學都不願意接送。”
“羅進,好樣的!”江一明笑了,其實他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想讚揚羅進,但是,他喜歡欲揚先抑,因為這是羅進撩起的,所以,他陪着演戲。
江一明打電話給河東拘留所,叫他們把楊春明的資料傳到刑警隊來,副所長關山河答應馬上叫人去辦,江一明跟關山河關係不錯,他欣賞關山河的機智和為人,他倆曾經一起下過鄉,那是8年前的事。
一會兒,拘留所把楊春明的資料傳真到江一明的傳真機上,他看了看楊春明的資料,原來他是已經退休的江西區政協副主席揚平的兒子。
江一明打電話給楊春明,問他在哪裏?他說在家裏睡覺。江一明叫他不要離開,他們要去拜訪他。他答應在家裏等他們。現在已經上午10點,楊春明竟然還然起床。
他倆來到楊春明家,楊春明正在站在門外等。楊春明中等個子,體重大約有160多斤,看上去非常胖,他的喘氣聲音很大,江一明甚至懷疑他有哮喘病。
他熱情地請他倆進去,坐下來說。然後打開冰箱,倒了兩杯冰水,端到他們說:“這是正宗的蜂蜜水,喝點解解暑吧。”
“謝謝你!我們是來向你了解情況的,你要實話實說,否則要承當法律責任的。”江一明先給他敲警鐘。
“江隊,我已經把毒品戒掉了,你看,我這身材比以前重了30斤,不像是個吸毒的人吧?”
“我們不是來調查你是否吸毒,你能把毒戒掉,那是最好的。”
“那你們……”他疑惑地看着他倆。
“我們在查一樁命案,所以須要你配合……請問你們楊家有沒有男性內親於20年前,也就是1997年夏天死亡或者失蹤?”
“這……好像沒有吧?20年前,我才10歲呢,不記得那些事了。”
“不,10歲記憶力已經比較發達了,你好好想想,這對我們很重要。”
他低下頭,雙手托着下巴,皺着眉頭在苦思冥想,想了很久,依然搖搖說不記得。
“不如你們去問我爸爸吧,他正在樓下和人下象棋,如果知道你們來了解情況,他肯定會配合的。他是共產黨員。”他的聲音粗獷而洪亮。
“好吧,你打電話給楊主席,說我們來找他。”
楊春明掏出手機,撥打楊平的電話,電話很快就通了,楊春明把情況向他說明,他答應馬上回家。五分鐘之後,樓梯就響起了“咚咚咚”的腳步聲。楊平看見他倆,進來熱情地和他倆握手。
楊平掏出香煙分給他倆抽,周挺接過香煙,然後給楊平點煙,畢竟他是老前輩,又是副廳級幹部,對他必須尊重。
“楊主席,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
“哦,我知道你們每位的大名,江一明、克凱、周挺,還有羅進、吳江和呂瑩瑩,是1號重案組的核心力量,我也是當兵出身的,非常喜歡警察事業,所以,時時刻刻都在關注你們!”楊平聲音清亮渾厚,語調平緩,精氣神十足。
“謝謝楊主席誇獎!我們在偵查一起連環殺人案,其中一個死者與你們楊氏家族的成員有關,這是通過科學技術比對出來的,非常準確,所以今天登門拜訪。”
“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實相告。”
“你們的家族成員有沒有在1997年夏天失蹤或者死亡的?他死的時候大概24歲到25歲。”
“難道是……難道是我侄子嗎?”他皺着眉頭,微微一愣,一股悲傷的情緒湧上心頭。
“您侄子?他名叫什麼?”
“名叫楊春發,1972年暮春出生的,出生時我和哥哥嫂嫂無比欣喜,請了好多親朋好友到家裏喝滿月酒,那天我喝得爛醉如泥,那時我還沒有結婚,我哥生孩子就像我自己生孩子一樣。”
“和楊春發同時死亡的是一個女人,與楊春發差不多年齡,您是否知道她的身份?”
“哦?應該是楊春發的妻子李小新,他們都是於1997年夏天失蹤的。他倆整天遊手好閒,從不去工作,一心想發橫財,經常被我批評,後來,他們丟下唯一的兒子遠走他鄉,我們認為他們在外面發財了,不想回家,沒想到他倆竟然死了……”
楊平的眼裏含着晶瑩的淚水,似乎不太相信這個殘酷的現實。
“我們在魔鬼山下的明皇谷里發現了他們的骸骨,是20年前被人埋在那裏的,男性身高大約172厘米,女性高身高大約162厘米,你和他倆朝夕相處,應該知道他倆的身高吧?”
“對,他倆的身高和你們說的差不多,他們為什麼被殺?兇手抓到了嗎?”楊平從茶几上的紙盒裏抽出幾張抽紙,把眼淚擦乾。
“兇手還沒有抓到,所以,也無法知道兇手的殺人動機,但是,他們的死因肯定和十二生肖鑽石有關。”
“十二生肖鑽石?難道是轟動全省的十二生肖鑽石被盜案?”楊平當時是經貿局的辦公室主任,他了解此案的來龍去脈,他參與了向日本三野保險柜公司的索賠案,因為三野保險柜公司向瀋陽市國營寶石開發公司出售了次品玻璃保險柜。他懂日語,曾經去過日本好幾次,所以,瀋陽市國營寶石開發公司邀請他參與。
“楊春發的兒子還在本市嗎?”
“在,他名叫楊萬俊,他父母是在他5歲那年失蹤的,後來由爺爺奶奶扶養長大,也就是我哥哥嫂嫂。”
“我們想找楊萬俊,或者您的哥哥做DNA鑒定,只有這樣才能確認死者是不是楊春發。”
“對不起,我哥哥於2000年冬天去世了,他是得肝癌去世的,走的時候才58歲,他是1942年4月出生的,他不應該英年早逝……”楊平的眼睛又紅了,但是,他努力抑制着不讓淚水掉下來。
“對不起,讓您想起了悲傷的往事,但是,為了把兇手抓捕歸案,我必須這樣做。”
“沒關係,你們是在捍衛法律的尊嚴,同時也是為我侄子和侄媳婦伸冤,我們得感謝你們才對!”
“謝謝您好的配合,請問楊萬俊從事什麼工作?住在哪裏?只有用他的DNA樣本和男性骸骨的DNA做比對,才能確認死者是不是楊春發。”
“他在宏業證券公司當副總,住在新世紀大廈東塔1809房,他的手機號是18020951010,他是一個好孩子,請你們不要為難他,我把他當作親生的兒子看待,我哥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把他培養成材,為國家做貢獻。”
“好的,我答應你,但是,如果他犯法了,我們是不可能法外施仁的。”江一明覺得楊萬俊有殺人嫌疑,他就讀於北京大學金融系,並以出類拔萃的成績畢業,這種人的智商不會低於120。
“總之,你們盡量照顧他吧,如果他是殺人兇手,上天也救不了他。”楊平的臉色變得晦暗,他甚至後悔坦誠布公地說出一切秘密,但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即使他不說,他們也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於是,他的心又稍稍安靜下來。
新世紀大廈位於江東大道中126號,分東西兩座,兩座都是38層,大廈背後是新世紀花園小區,住着上萬市民,顧名思義,新世紀大廈是2000年竣工的,站在高層可以看見8公裡外的東海。
新世紀大廈東塔是原來寫字樓,西塔是酒店,但是,因為寫字樓經營不善,公司把東塔掛牌出售,那是2010年春天,每平方米售價只有9800元,現在漲到了39800元,七年時間漲了4倍。
楊萬俊以按揭的方式買1809房,首付才35萬,所以,他現在已經是百萬富翁。江一明打電話給楊萬俊,他答應江一明今天中午飯後接待他,因為他很忙,隨時要處理來自證券市場的信息。
江一明和周挺來到楊萬俊的家裏,1809房面朝東海,遠離喧囂的江東大道,站在他家的客廳里,可以看見東海碧波蕩漾,白帆點點,汽笛聲聲,海岸綿長,好一派旖旎風光!
走進客廳,雙方握手寒暄之後,坐下來說話。
楊萬俊身高將近180厘米,身材修長勻稱,胸肌和腹肌成塊狀在緊身衣下凸出,五官十分俊美,皮膚稍稍黑了一點,可能經常在戶外運動造成吧。他的眼睛特別傳神,額頭上印着淺淺的抬頭紋,顯得成熟穩重,是個標準的美男子。
他的月薪將近3萬元,還不包括獎金,是一個人見人愛的鑽石王老五,但是,他今年才25歲,因為他從小學畢業之後,連跳三級到高一,沒有上過初中,初中所有課文全部是爺爺和奶奶教會的,被人稱為天才少年。19歲就大學畢業。並很快就被聘用,今年年初,他當上證券分公司的副總。
他還沒談戀愛。他認為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有自己獨特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標準。難道他因為父母的大仇未報而選擇單身嗎?江一明不禁這樣想。
江一明今天來的目的不是把他當作嫌疑人,而是要從他身上取得DNA樣本,以此證明死者是不是楊春發和李小新。
“楊總,我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江一明想鋪墊一下,以此來緩衝楊萬俊的悲傷。
“江隊,我已經看淡生死悲歡,有足夠的定力承受一切悲傷,你請講吧。”他的眼神鎮定自若,彷彿是個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
“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有點印象,我記得我媽媽非常漂亮,她愛穿高跟鞋,愛喝葡萄酒,有着一頭美麗的長發,經常坐在家門口看書。至於我爸爸,就不太記得了,我想他應該和我一樣英俊高大吧?不過,我在夢裏經常看見他和我媽在山坡上散步、放風箏、採花……可是夢醒之後,那些清晰的身影又漸漸模糊了,唉……”他深深地嘆口氣。
“你有沒有猜想過你父母去了哪裏?為什麼不回家看你?”
“當然想過,我無數夢見自己飛奔着投向媽媽的懷抱,她的身上特別香,那是像秋蘭一樣的芳香,勝過世上任何香水,可是,那溫馨的一刻太短暫,夢醒之後,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寒雨,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奔流……”他的眼眶濕了,一股憂傷湧上心頭。
“對不起,我觸痛你的傷疤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有一天會回來看你?”
“有啊,我曾經千百次幻想過爸爸媽媽攜手歸來,把我緊緊摟在懷裏,對我說:孩子,你受苦了,我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有時獨自在街上行走,我會突發奇想,在大街小巷的某個轉角,遇到我的雙親……”他舉起右手,張開手掌,擋住了眼睛,他不想讓他倆看到他流淚,他說好不不哭呢,但是……
“你這個夢想可能永遠無法實現了。”江一明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一些。
“為……為什麼?”他不可思議地望着江一明。
“我們從明皇谷的野墳中挖到了兩具骸骨,一男一女,死於20年前的夏天,也就是你5歲那年,你叔公楊平說過了,他倆就是那時失蹤的。”
“天啊!為什麼會這樣?我爸媽跟什麼人結仇?他們要如此狠心殺害他們?小時候,我天天纏着奶奶問:爸媽哪天回家?我奶奶總是欺騙我說爸媽出國留學了,很快就會回家。可是,我一天天長大,始終沒有等到爸媽回家。15歲那年高中畢業后,我奶奶終於告訴我說,我爸媽可能不要我,永遠也不回來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爸媽會被人殺害!”他眼裏充滿怒火,好像要殺人似的。
“目前還不能確認死者就是你父母,所以,我們要提取你的生物樣本做比對,如果比對成功,那麼,那具男性骸骨肯定就是你父親楊春發,我們還得去找你外公和外婆,提取他倆的生物樣本,和女性骸骨的DNA做比對,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女性骸骨是不是你母親。”
“我外婆去年去世了,外公身體還不錯,但也已經81歲了,我希望你們不讓我外公知道我媽被殺的事。”
“沒問題,我們保證能做到!”
“你們要抽我的血,還是要我的唾液?”
“抽血吧,血液最好做DNA。”
楊萬俊伸出右手,把長袖捋上去,讓周挺抽血,周挺對抽血非常熟練,不到一分鐘就用針筒把楊萬俊的血抽好,完成之後,他們走出了楊萬俊的客廳,楊萬俊彷彿在夢遊,竟然忘了去送送他們。可見他還處於噩耗的痛苦中,沒有返過神來。
“江隊,你認為楊萬俊會是殺害池野和何文東的兇手嗎?”走出新世紀大廈之後,小克坐在車上問。
“如果男女骸骨確認是楊春發和李小新,那麼,楊萬俊有殺人動機,但是,從表面上看,楊萬俊好像不知道他父母被殺於明皇谷。”
“也許他太會演戲,讓我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事實勝過雄辯,再會演戲也經不起我們調查。我覺得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江一明嘴角一翹,露出了燦爛的微笑,他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你這麼有信心,我們也不敢氣餒,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案子太複雜,可能一時半會查不出真相。”
“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放心吧。”江一明低下頭,拿出平板電腦,把楊萬俊外公武明石的名字輸入戶籍系統進行查詢,結果跳出了21個同名同姓的人,但是,1936年4月5日出生的武明石只有一個。
資料顯示:武明石住在常田村大明巷18號,他們都去過常田村,而且知道大明巷的位置。
他們來到大明巷18號前,這是一棟五層的磚混結構樓,和其他房子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是比別的房子矮了一兩層。
他們敲開門,來開門的正是武明石,他滿頭銀髮,背微微佝僂,但是頭腦很清醒,精神也很好,江一明說明來意,他主動配合他們。
周挺擔心抽血對他的身體有影響,於是拿出棉簽,伸進他的嘴裏,提取了他的唾液,完成之後,謝別了武明石,一起回到刑警隊。
江一明把楊萬俊的血和武明石的唾液交給羅進,吩咐他儘快把DNA做出來,和男女骸骨的DNA進行比對,一有結果,馬上通知他。羅進對江一明的話歷來百依百順,不敢有託辭。
江一明極其倚重羅進,沒有他的結論,什麼都無法開展,但是,羅進性格內斂、憨厚、低調、隱忍,江一明已經習慣性地對他“發號施令”,久而久之,江一明就改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