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1節
方大林坐在市局刑警隊的審訊室里,額頭上的汗水不斷地滲出,像一個沒有凝血因子的人受傷后流血不止,他不停地擦汗,但是,汗水似乎有意和他作對,怎麼也擦不幹。
他知道自己這次在劫難逃,唯一的希望是留下一條殘命,苟活在監獄中,如果自己和警方對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他明白中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他覺得最對不起的是父母,他們養他這麼大,他從沒報恩過,從小到大隻有從他們那裏索取他想要的一切。
“方大林,說說吧,你是如何殺害何文東和羅前的?”江一明雲淡風輕地問,對方大林來說,句句話都像打在他心上的重鎚,讓他無法承受。
“我沒有殺害何文東,我也不認識何文東,我只是一時貪婪,想偷羅前的鑽石。我從美可養蛇場買來眼鏡王蛇,咬死了羅前,從他的保險櫃裏偷走他的鑽石,想拿到香港去賣。”方大林說得十分委屈。
“是羅前殺害了何文東,然後盜走他的鑽石,被你無意中發現,你尾隨羅前回小木屋,看見他把鑽石放進保險柜,你才謀財害命嗎?”
“不,不是這樣的,羅前沒有殺害何文東……事情是這樣的:6月25日早晨,我和羅前準備去登山,但是,因為我想登魔鬼山,他想登神仙山,因此,倆人產生了分歧,我是個從小被寵壞了的人,性格倔強,脾氣急躁,於是,和羅前吵嘴了。
“他是我老師,我應該聽從他的指揮才是,他見我如此固執,丟下我獨自走了,他走之後,我立即後悔了,因為每次去爬山我都會結伴同行,以防萬一出事,有人呼應,所以,我悄悄地跟在羅前的身後,向明皇谷走去,決定和他一起去登神仙山。
“那時大概6:10,我若即若離地跟着他,倆人相差大約80米,當他把明皇谷走完三分之一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好像發現了什麼,他慢慢向前走去,然後蹲下,接着四處張望着,想看看有沒有人跟蹤。
“當他蹲下去時,我就躲在一棵松樹後面,偷看他,他無法看見我,他環視四周一會兒之後,覺得附近沒有人,於是,把身子向前挪動,為了看清他在幹嗎,我爬上了松樹,站在松樹枝上從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結果,我看見他的前面躺着一個男人,他沉思一會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於是,從背包里拿出兩個手套戴上,把手伸向那個人的口袋,開始搜索,他一共搜查了兩個上衣口袋,兩個褲袋,並從褲袋中搜出了一包東西。
“他搜到那包東西之後,打開來看,看了一會兒,露出狂喜的笑容,好像揀到巨款一樣,那種表情我一時無法形容,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搜到了價值連城的寶貝,我想應該是寶石。
“他把東西放進褲袋裏,然後拉上拉鏈,又把褲袋按了兩下,好像它是老鼠會跑出來似的。接着,他找來一把帶着松針的青松枝,退着把自己的鞋印打掃乾淨,他打掃得非常仔細,直到他認為連警察也看不出痕迹為止。
“他一直退到離屍體大約25米的地方才停下來,停止了打掃,然後繞開屍體,從魔鬼山和明皇谷的交接處走回小木屋,他走過我躲藏的松樹之後,我從樹上跳下來,緊緊跟在他的背後,也許他太興奮了,根本沒有發現我跟蹤他。
“他回到小木屋之後,我躲在小木屋外面,從圓木牆壁的縫隙間往裏偷看,看見他把寶石放拿在手上,笑着欣賞一會兒之後,把鑽石放進保險柜,接着,他開始給人打電話,也許他想告訴他的親人,他發大財了吧。
“我看他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就無比生氣,我下定決心要在他沒有把寶物出售之前把它盜走,也許那些寶石能讓我揮霍一輩子。想着我今後可以過着燈紅酒綠倚紅偎翠的生活,我也無比開心。
“我16歲那年跟一個江湖朋友學過開保險柜,但是,技術還不老到,不過,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我肯定能打開保險柜,因此,只有把羅前幹掉,我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去解開密碼。
“我從網上買來了迷幻藥,帶着被我麻醉的眼鏡王蛇,於7月1日凌晨,悄悄來到羅前的小木屋外面,戴上防毒面具,用噴嘴源源不斷地向羅前的床頭噴迷幻藥,羅前睡得像死豬一樣,絲毫沒有發現我的行為。
“半小時之後,我已經聽不到他的打鼾聲,知道他被迷幻藥麻醉了,再也沒有能力反抗,於是,我用小刀撬開他的門栓,拿出眼鏡王蛇,把羅前的右拇指塞進蛇口裏,然後用針猛刺眼鏡王蛇,它條件反射地咬了羅前一口,然後迅速溜走了。
“羅前必須死,要不,他首先會懷疑我偷走了他的鑽石,如果他報警,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那天直到凌晨7點左右,我才打開了保險柜,拿出那個袋子一看,果然裏面裝着三顆巨大的鑽石,這讓我開心得想哭、想笑、想喊!
“我知道這些鑽石肯定價值連城,否則,不可能讓淡泊名利的羅前如此狂喜,我去小木屋作案是穿着鞋套去的,我以為能躲過你們的追查,沒有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找到了我……我想知道,我的漏洞在哪裏?”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滿大街的監控器就是你的死敵!更不用提美可養蛇場的監控器了。”江一明嚴厲地說著,方大林自知敗局已定,垂頭喪氣地低下頭,沉默不語,也許他起殺意的那一刻,並不會想到他會因此墜入地獄吧?
雖然謀殺羅前的兇手已經抓捕歸案,但是謀殺池野和何文東的兇手依然逍遙法外,他們本來認為只要方大林低頭認罪,就可能結案,但是,沒有想到殺死何文東和池野卻另有其人,這讓大家的剛剛開始晴朗的心空濛上一層薄紗。
“大家認為何文東是被誰殺死的?”1號重案組開小型會議,江一明看着大家問,他的眼睛總是那麼清亮有神。
“目前還不知道是誰殺死何文東,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何文東之死不是財殺,而是仇殺,否則,兇手肯定不會把價值三千萬的鑽石留給何文東,以致讓羅前丟了一條命。”
“我們以前曾經推測是踩高蹺的人殺死何文東,這條線索我們還沒有去查,我覺得可以把這條線索當抓手,深入調查,也許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呂瑩瑩說。
“一個踩高蹺的人要一邊追趕何文東,一邊把弩箭準確地向射入何文東的後背,這種可能性和成功率很小,我覺得這條線索沒有意義。”
“我們還曾經假設一個高個子穿着增高鞋,追趕着何文東,然後用弩箭射死何文東,這也不太靠譜,因為穿增高鞋的人肯定跑不過逃命的何文東,這我和周挺已經試過了。”小克說。
“對,小克穿增高鞋追我,我穿着運動鞋在前面跑,我們前後只跑了100米,小克就落後我40米,所以,兇手是踩高蹺或者穿增高鞋的人不靠譜。我覺得還是要從何文東和池野的仇人開始查。”周挺附和着。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先不管兇手用什麼詭計殺死了池野和何文東,總之,兇手和他倆肯定有深仇大恨!只要緊緊抓住這一點,進行深入走訪調查,就能找到兇手。”吳江說。
“池野和何文東的死肯定和鑽石有關,否則,他們不可能深夜冒險去明皇谷挖鑽石。朱婉兒說那些應該是一套的十二生肖鑽石,我們已經找到其中的三顆,那麼,另外的九顆鑽石會在哪裏?在誰的手中呢?”江一明微微皺着眉頭,他沒有想到這幾起案子會複雜到這種地步。
“那三顆鑽石會不會被兇手帶走了?”
“不可能!兇手不是為錢財而來的,是為報仇雪恨,兇手要不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要不就是錢多得數不過來的人。不過,哪怕再有錢的人,在1.2億的天價鑽石面前,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所以,我認為兇手是個淡泊名利,一心只想報仇的人。”吳江剛剛說完,手機就響了。
他一看是顧成材的來電,便摁下接聽鍵:“顧主任,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吳警官,上次你交代我幫忙注意一下明皇谷的情況,我就留了個心眼,交代牟野平幫忙,剛才他打電話給我說,他在明皇谷發現了一把軍工鏟,問我應該怎麼辦,我叫他別動那個鏟子,等我打電話給你們之後,再打電話給他。”
“你做得對,你先去明皇谷看住那把軍工鏟,我們現在就去勘查。”吳江說完掛斷電話,把情況向大家說明。江一明覺得這是一條好的線索,於是,他叫所有人,帶着勘查箱,一起去明皇谷。
一小時之後,他們趕到了明皇谷。牟野平和顧成材站在明皇谷西端的左邊等他們。現場除了一個軍工鏟之外,還有一個黑色的背包,靜靜地躺在茂密的蘆葦叢深處,除了放牛娃牟野平,平時很少人會經過這裏,因為那裏是蘆葦叢。
吳江戴上手套,把軍工鏟拿起來看,這是一把特殊的鏟子,兩翼可以摺疊,鋼製的手柄可以伸縮,做工精緻,選材良好,功能很多,甚至有葡萄酒和啤酒開瓶器。
手柄上印着清晰的指紋,吳江數了一下,一共有56枚指紋,是十個不同手指留下的,經過比對,全部指紋都是何文東的,軍工鏟上沾滿泥巴,手柄也一樣,顯然何文東就是用這把鏡子挖鑽石的。
何文東怎麼知道鑽石埋在哪裏呢?為什麼他早年不來挖?難道他剛剛得到藏寶圖嗎?他是如何得到藏寶圖呢?
江一明把黑色背包打開,裏面有快熟面、礦泉水、打火機、瑞士刀、手電筒電池等東西,這說明何文東準備用一夜的時間去挖鑽石,結果,只用了兩三個小時就挖到了鑽石。
江一明把東西交給吳江,讓他勘查上面的指紋,吳江查看之後說:“上面的東西鋪滿了何文東的指紋,沒有發現別人的指紋,這個背包是他的。”
“為什麼何文東不把背包和軍工鏟帶回去,而要扔在這裏呢?”
“他可能在這時發現有人追殺他,為了方便逃跑,所以,他把背包和鏟子都扔掉了。”
“對,何文東肯定是在附近挖到了鑽石,但是,被兇手追殺,所以,我認為鑽石就埋在附近,因此,我們必須把埋鑽石的地方找出來。”江一明回答吳江。
“江隊,你們過來看看——”小克在十幾米外大家招手,他們小跑過去,順着小克的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只見地上有一片浮土,應該是剛剛挖開不久又被填上的。
“這下面肯定有東西,我們又要干苦力活了。”江一明自嘲地微笑着。
“只要能發現真相,我們死都不怕,怕什麼苦力活?”浮土大約1米寬,兩米長,上面印着十幾個清晰的鞋印,吳江一看就知道是何文東留下的。周挺對浮土進行拍照,吳江去車上拿篩子,像上次那樣,準備篩浮土。
小克挖到40厘米深的地方時,鏟子碰觸到一個東西,發出“咚”的一聲,他停止挖掘,蹲下去,用手扒開泥土,結果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一個骷髏呲牙咧嘴地看着他們……
“哇噻,又是一個無名骸骨?”小克伸手把骷髏拿起來,放在地上,接着去挖掘,這次他小心翼翼地挖,慢慢地,一塊塊骨頭被小克找出來,他挖了將近半小時,把所有骨頭都挖出來,排列在一起,剛好是一副完整的人體骨骼。
“這是一具男性的骸骨,這個案子真是他媽的太詭異了,怎麼死者老是與骸骨有關呢?”小克瞪着大眼,和骷髏對視,好像在罵骷髏,又好像在罵兇手。
“小克,你就別罵可憐的骷髏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靠我們為他報仇雪恨,沒想到你不同情他,反而罵他。”吳江在旁邊笑着說。
“也許他能配合我們破案,因為這是一具男骸骨,男性骸骨是可以通過Y-DNA找到他的親人,同時可以找到屍源,既然如此,離我們破案就很近了。”江一明信心百倍地說。他的第六感告訴他:破案指日可待!
他們把浮土都篩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物證,連一個扣子也沒有留下,這說明死者被殺之後,衣服全部被兇手拿走了,兇手如果把衣服燒毀了,或者扔到河裏被水流走,那麼,所有證據將灰飛煙滅。
“從骸骨的顏色和腐蝕程度來看,這具骸骨的死亡時間與上次我們發現的女骸骨差不多,他們可能是同時被害的。”羅進說。
“他倆可能是同夥、夫妻或者兄妹。”吳江說。
“哦,為什麼這樣說?”江一明問。
“他倆可能和池野、何文東反目成仇,所以,被池野和何文東殺害了,當然,這只是猜測,不能說明什麼。”
“如果他倆20年前被池野和何文東殺害,為什麼池野和何文東到現在才來這裏挖鑽石呢?為什麼當時把他倆殺害之後,不馬上把鑽石帶走呢?”
“會不會他倆在埋葬男女屍體時,被人發現而匆匆忙忙逃走?”
“不太可能,殺人是一件非常隱秘的事情,在杳無人煙的明皇谷被人撞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池野和何文東可能是知情人,他們一直在尋找那張藏寶圖,經過十幾年的努力,終於找到了藏寶圖,他們按照藏寶圖的指示,準確地找到了鑽石,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鑽石和骸骨埋在一起,當然,更沒有想到會招來殺身之禍。如果池野和何文東是殺人兇手,那麼,他們早就會來明皇谷找鑽石,不會等到現在吧?”小克的觀點與江一明相同。
“可是,兇手為什麼要殺死池野和何文東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要經過我們努力調查才會知道。”
這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大家在江一明的辦公室里,等待羅進的報告。一會兒,羅進拿着報告走進來,看着大家都默不作聲,他笑着說:“現在還沒到深秋,你們怎麼都噤若寒蟬呢?”
“你會不會用形容詞?這叫苦思冥想。”呂瑩瑩反駁道。呂瑩瑩自從成了小克的妻子之後,就把吐槽對象轉移到羅進身上。
“羅進,男性骸骨檢驗結果如何了?”江一明問。
“出來了,他死的時候大概24歲到25歲之間,和那具女性骸骨年齡相同,同時被埋在泥土裏大約20年,也就是1997年夏天,他倆是同時死亡又同時被埋葬的。”
“他倆之間是什麼關係?”
“他倆的DNA不匹配,不是血緣關係,應該是夫妻關係,也有可能是朋友或者戀人。”
“Y-DNA比對結果怎麼樣?”
“正在進行,還沒那麼快,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過程,需要耐心等待,更需要好的運氣。”羅進託了一下近視鏡,把報告交給江一明。
“你給我加班加點地檢測,這個男性屍源對我們破案起着非常關鍵的作用,必須早點出結果。”
“江隊,我們已經累得快倒下了,你還在催,我真是無語了。”羅進有點委屈,但是,臉上還綻放着燦爛的微笑,這就是羅進,他被稱為市局第一暖男,卻因為工作太忙,幾乎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遲遲找不到心上人。
“好吧,我知道你們的苦,算了,今晚你就不要加班了,回家睡覺吧,反正真相遲一天到來也沒有關係,只要能到來就行了。”江一明看羅進的眼圈黑了一片,不忍再讓他加班。
“謝謝領導關懷,本人感激不盡!為了報答您的體恤之恩,我將堅持加班。”羅進說完就走出辦公室。
江一明看着羅進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想:那個男性骸骨到底是誰呢?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池野、何文東、男女骸骨、天價鑽石之間,一定是有關聯的,只要解開其中之一的謎題,案子就可以偵破。
可是,池野和何文東的案子已經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警力,排查上千人,仍然毫無結果,男女骸骨一時也無法確認屍源,那麼,只有鑽石……江一明忽然覺得應該去拜訪一下鑽石專家,也許能從他們那裏得到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