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落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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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南明起床洗漱后,沒有去學校,直接去了公安局。見到昨天的那位警察后,那警察說道:“你的身份證帶了吧?殯儀館辦理火化手續時需要直系親屬和死者的身份證。你哥哥的身份證在我們這裏,是從他口袋裏發現的,現在把從你哥哥隨身發現的東西包括身份證都交給你,你自己保管好,特別是身份證,別弄丟了。”說完就把一包東西和身份證交給了南明。
“另外,這裏有兩份文件”警察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紙,“一份是你哥哥的死亡證明,也是辦理火化手續需要的,另一份是《屍檢報告》,你仔細看看,然後還需要你在上面簽字。”
南明接過文件看了一下,覺得和昨天警察說的差不多,就不想再細看了。向那警察借了一支筆簽上了名字,就交還給了警察,起身告辭了。
出了公安局后,南明攔了一輛出租車。說明地點后就上了車,司機聽說是要去殯儀館,就關切地問道:“家裏遇到不幸了?”
南明聽后,頓時覺得一股暖流回蕩全身,淚水又要奪眶而出了。稍稍停留了片刻,還是強作鎮定說道:“沒有,只是去那裏辦點事”???
來到了殯儀館,辦理完火化手續后,南明見到了哥哥的遺體,看着那張熟悉而又安詳的臉,怎麼也無法將其與自殺,死聯繫在一起。默默地看着遺體由工作人員送往火化間時,那滾燙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了,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
等待火化完畢領到骨灰,南明將那骨灰寄存在了殯儀館后就回家了。
回到家中時,已是下午三點多,在客廳的飲水機前喝了幾杯水后,就坐在沙發上歇息。拿過警察用膠袋裝着的一包哥哥的遺物時心裏想道:“那輛車已交給警察處理,哥哥隨身的東西就剩這麼多了,為什麼好端端的會落到這地步?”
翻開袋子看時,只見裏面有一個小型的休閑包,一圈鑰匙,還有昨天看過的畫稿。休閑包中裝着錢包,便箋本和一支鋼筆。錢包中裝着幾百塊錢,銀行卡和哥哥的名片。
南明拿過畫稿,又仔細看了一遍,心裏想道:“‘不想再欺騙自己,更不想再欺騙他人’,原來,一直都是在欺騙?真的是這樣嗎?”坐了一會兒,就站起身來,拿着鑰匙,去了哥哥的房間。
房間裏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一把靠椅。書桌上放着幾本書。南明大概的翻了翻,是詩集,書桌上還有一隻玻璃杯,一個相框。相框裏面裝着南明與哥哥的合影,那是前年剛到這個城市時,在世紀廣場前的合影。
南明用鑰匙打開了書桌的抽屜,也不知道裏面一直鎖着什麼,只是以前聽哥哥說過,這裏面放着的東西,有些在將來會交給南明。
此刻,當南明拉出抽屜時,那些東西就一一呈現在了眼前。首先看見的是那輛玩具小坦克,似乎是在全國各大小城市的地攤上都可以買到的一件普通的玩具。那是哥哥在南明小的時候買給他的。那時候,南明對於坦克,裝甲車之類的東西特別著迷,常常會在玩具店的玻璃櫥前貪婪地看着那些東西,夢想着有一件那樣的玩具。但卻一直不敢向父母開口要,因為南明知道,他們太忙了。那夢想最終還是實現了,是哥哥幫忙實現的。
南明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上午,南明獨自在家玩時,哥哥從外面回來后,從兜里掏出了一輛小巧的玩具坦克。坦克上有仿真的履帶。但是坦克真正行進的時候,靠的卻是坦克底部隱藏着的四隻輪子,只需將坦克倒滑后擰緊內部的彈簧圈,坦克就能自動向前滑行。儘管這輛玩具坦克很簡陋,現在看來也覺得很幼稚,但在那時,南明還是很高興的玩了幾天。幾天後,坦克壞了,因為都是塑料膠製作的,不結實。一隻後輪的軸套處壞掉了,輪子掉了下來,再也上不上去了。南明難過的拿着坦克給哥哥看,一邊哭一邊說道:“壞掉了???”哥哥說道:“沒關係,過幾天再給你買件新的。”然後沒過幾天,南明又得到了一輛嶄新的玩具坦克。那件玩具坦克很大,用雙手才能拿住。最好玩的是坦克上面坐着一名士兵,士兵的頭露在坦克外面,只需把士兵的頭按進坦克里,坦克就能自動的在地面上滑行。那件玩具陪伴了南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最後也壞掉了,不知去向了。雖然後來南明也得到過很多玩具,但還是覺得對哥哥送的那些玩具坦克的記憶尤其深刻。南明也曾在哥哥的抽屜里翻到過那輛壞掉的坦克。那時,南明問哥哥:“用膠帶可以粘住它嗎?”哥哥笑着說道:“那怎麼粘得住?這個就不玩算了,留着作個紀念吧!”???
將玩具坦克放在手掌上,小小的坦克便躺在手心處,南明覺得自己的手可以把它全部握住,並一把捏碎。
“壞掉的玩具,就算是永遠的壞掉了,卻依然可以留下來,帶給人美好的回憶,然而一旦碎掉了呢?”南明嘆了口氣,放下坦克,開始翻騰着抽屜里的東西。
抽屜里放着許多書,“大概是哥哥喜歡的吧!”南明默默地想道,便把書一一翻了出來。都是詩集,有泰戈爾的,有普希金的,還有査海生的???
在抽屜的最底部,南明突然發現了一個筆記本。略微翻了一下,看見裏面寫了好多字,似乎是哥哥的日記。
書中好像還夾着什麼東西,南明立刻抽了出來。原來是一隻紙信封。打開信封看時,才發現裏面有一張存款單。那存款單上面存留着一大筆錢。南明仔細看了一下,那戶主正是“南明”,並且那開戶的日期正是前不久,九月十號!這才記起,前不久哥哥拿走自己的身份,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原來早就預謀好了的!”南明默默想道。
那一大筆錢是父母去世后留給自己和哥哥的部分財產。只是那時自己尚小,所以那些錢就一直都是哥哥在打理。
南明把存款單放進了信封內,又將信封夾在了筆記本中,一起放在了旁邊。然後把剛剛從抽屜里拿出的一些書籍又放進了抽屜中,碼放整齊后,關上了抽屜。
再打開書桌小櫃的門查看,只見一摞的白紙,都是畫畫用的稿紙。稿紙上面擱着一包東西,是用黑色的方便袋裝着。
南明將那包東西拿了出時,只聽見有瓷器碰撞的聲音。打開袋子看時,裏面全是一些小瓶子,起碼有一百多個。拿出一支小瓶子,只見上面貼着標籤,寫着“苯巴比妥”。
南明的手不禁抖動了一下,內心中掠過一絲的驚恐。
“又是這種葯!”
“抑鬱症另外的一些癥狀就是飲食,睡眠都很差,容易失眠。有些人因此而長期過量依賴鎮定劑,比如苯巴比妥,安眠酮,而這些藥物容易讓人產生幻覺,讓人神志不清???”南明想起了警察告訴自己的話來。
“原來一直都是這樣???”不禁在心裏恨恨的想道。
南明不想再看見那些藥瓶,就把袋子口重新系好,提着那包藥瓶,走出房間,把它放在了靠近家門的地方,打算再次出門的時候把它帶走扔掉。
重新回到房間后,就開始查看衣櫃裏的東西。但翻看了半天,發現那裏面除了哥哥的一些衣物外,也就沒再發現其他什麼東西了。覺得有些疲倦了,就坐在了床沿上。
靜靜地坐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陽光漸漸地變弱了。太陽逐漸沉落後,外面邊吹起了風。
南明突然覺得有些傷感,就揚起頭看着房間的天花板,淚水於是停留在了眼眶中。望着潔白的天花板,南明覺得內心一片茫然。
房間裏漸漸變得冷了起來。南明坐得久了,也覺得手腳冰涼發冷。忽然想起了那個筆記本,就站了起來,去書桌旁伸手拿了過來。接着就出了哥哥的房間,輕輕地關上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去了。
南明坐在自己的書桌旁,打開枱燈,將哥哥的筆記本放在桌面上,就從第一頁開始看了起來。邊看邊在心裏默念着:
初夏的那些幻想
春天的氣息似乎還沒有完全退去,夏天便迫不及待的來臨了。
在這懵懵懂懂的季節里,我獨自一人爬上了屋頂,躺在琉璃瓦上,望着蔚藍的天空,讓思緒肆意飄飛???
初夏的風,早已脫去了早春時的絲絲凜冽,變得柔和。它就像是一位少年,從大山谷中跑出,踏着春天的碧草,游過田野中的麥浪,一路向前,毫無忌憚,於是,我幻想着,有一天,成為風???
天空中的燕子,自由自在地飛翔着,有時會從離我不遠的地方掠過。天空屬於燕子,燕子憑藉著它而週遊世界。燕子短暫地一生一定去過很多地方,經歷過很多事情:南洋的溫暖,北亞的嚴寒,澳洲的炎熱,太平洋的季風???燕子不知疲倦,漂泊不定,於是,我幻想,有一天,成為燕子???
然而,我知道,這些只是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僅藉以打發掉無聊的時光。
然而,然而,在我的內心中,卻又存在着一種真真切切的幻想,讓人始終揮之不去,那就是,
我幻想着有一天,能夠擁有一艘船,一艘大號的船,滿載着勇氣與信心,拖着我駛離大陸,漂蕩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
我能想像那時的情景:大海的深藍與天空的藍色連接着,或許會讓人覺得憂鬱,但船四周飛翔着的海鷗又會把我拉入歡樂之中,它們歡快地叫着,彷彿遇上了久違的朋友。也許,我的船在它們看來,就是一座孤島,一座會移動的孤島。
每當清晨的時候,我就能看見日出,那橙紅的太陽,彷彿是在海水中戲耍夠了的頑童,緩緩浮出水面,跌宕起陣陣波痕。於是海面處便波光粼粼???
而黃昏的時候,一切即將陷入黑暗中的事物,顯得是那樣的安詳,海鷗停在了船舷上,悄無聲息,四周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海浪拍打船幫時發出的聲音???
或許會有暴風雨來襲,海上的風雨通常會很大很大。但是,我不用懼怕,因為我的船隻足夠大。即使是遇上再強的風,也不用擔心它會翻覆。我會將船停在那裏,任風雨,海浪襲擊。接着,我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因為,我知道,即使他們再強大,也終將,成為過去???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幻想,也許會被認為是一種逃避,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又有什麼覺得痛苦而想逃避的事情呢?
這些也許只是一個簡陋的夢想,而我,只是想懷揣着它,漂流着,向遠方???
也許,這就是初夏,一個懵懂的季節。
也許,這就是十六歲,一個懵懂的歲月
南明看了過後,沉默不語,接着往下看時,似乎是一首詩:
琉璃瓦
滿城風雨,吹打古城隅。
一片飛絮,迷亂心頭緒。
千年古璃,無處話愁語。
昔年宮牆深處物,如今尋常巷陌駐。
斗轉千秋,色依舊,質如故。
誰知曉,自古多少琉璃毀?
誰聽聞,瓦上淚痕話永恆?
然後,那筆記本上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寫過東西了。
繼續翻看日記本的中間,南明發現了其中有幾十頁被撕掉后的痕迹。單單隻留了下兩篇日誌,一篇是寫在八年前的四月七日:
佛法云:任你有多快樂,無常總是到來。
走過了十幾年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命運這個東西。
我不明白,它為什麼總是那麼無常,也不明白,它為什麼總是那麼的殘忍。
這該死的雨,為何要在回家之後才肯罷休?為何卻要在風雨過後,才肯假作慈悲,露出裔雲、虹橋?
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清明之前,竟會下雨。可惡的雨,為這次返鄉徒增了多少悲傷,也已全然不清了。
四月的雨,永遠都是那麼的細微,就權當是老天的哀泣吧!可是若果真是是如此,我倒想知道,它又有什麼值得哭泣的!
坐在回鄉的列車上,只覺得列車上的空氣竟是那般的沉重。一切早已沒有昔日那般的輕快了???
然而那可恨的雨,竟會在掃墓之前稍稍停了下來。
空曠的墓地上,竟會是那般的落寞。四周騰起的霧煙開始繚繞時,視線就開始變得模糊。
而明子跪下來,工工整整磕頭的情形卻在眼前清晰的呈現。並且一直浮現在了腦海中,直到現在???
為什麼,竟會是那般的殘忍???
回家的路上,那可惡的雨依舊在下。
這該死的風,該死的雨,為何不帶着我的悲傷與憤怒連同這個世界一同毀滅掉?
另外的一篇是在三年前寫的: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夠結束。也許永遠也都不會結束,除非死亡的那一天到來。
難道選擇死亡的人就真的都是懦弱的人?難道活下來的人就都是勇敢的人?
需知上帝造物者在賦予萬物生命的同時,亦賦予萬物存活下來的本能。即便是苟活,也無所謂。
動物尚且如此,更何況人類。
就算苟活,也無所謂?那麼被命運束縛、玩弄的苟且活下呢?
死亡並非是懦弱的逃避,有時既是對命運的不屈抗拒!
不想再這樣子了!!!!
——靈魂之中,既滿是悲傷與痛苦,卻要在魂體之外,不得不強裝一副虛偽空乏的樂觀形體。
欺騙得了他人,但卻欺騙不了自己!大概,這即是命運的愚弄。
也曾經無數次地在心中告戒自己:一定要堅強!要活下!
可是,憑靠什
么?
一味兒的毫無憑據的堅強,到頭來只會是絕望的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只見日誌隔着幾行的下方又寫着一行小字:
明子,真的對不起,一直都欺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