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生命減負
給生命減負
認識她,是在一次筆會上,那時候只知道她是一位中學教師,業餘時間從事寫作。以後,我經常在報刊上看到她的作品,就想起她那副平和的笑容。有一天,快下班時,她打電話給我,說她最近讀了我一篇文章,很有感觸,如果我有時間,她想來看看我,和我談談。我正好沒事,就和她約好第二天見面。
她和我上次見到她時一樣,臉上掛着平和的笑容。我們談起她在報上看到的我的那篇文章,幾個漁民在海上遇險漂了7天,最後被救。她微笑着說:“我從小生活在海島,島上這樣的事很多,我小時候就經歷過,出海遇到颱風,在海上漂了4天。”
“是嗎?那一定很害怕吧?”
“開始我害怕的直哭,後來知道哭也沒用,只能等。生命有時候是很脆弱的,根本不掌握在你手中,你惟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淡淡地說。我看看她:“真看不出。你總是笑眯眯的,誰見了都覺得你生活一定很幸福,想不到你還經歷過這樣的海上磨難!”
想不到,我一句話,觸動了她,她看着我,慢慢地說:“其實,這點磨難和我以後所遭遇的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不瞞你說,我現在是一個人生活,我的經歷特別坎坷,我和一個精神病人生活了9年,離婚離了9年,其中的艱難曲折太多了!”
我聽了感到渾身一震,眼前立刻閃現出精神病院恐怖的樣子。天哪,和一個精神病人在一起生活了9年,那是一段怎樣的惡夢般的生活啊!也許是在心裏悶得太久了,平時很少講給別人聽,她把多年來藏在心底的話都講給我。講她結婚後如何發現丈夫有妄想狂(精神病的一種),暈倒在地;丈夫發病追趕着打她,如何敲暖氣管道向鄰居求救;為了離婚她如何一次次上法院,又一次次被拒絕,直到她絕望地要自殺。我震驚了,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一定會以為這些是文學作品裏虛構的情節。可是,它們卻真實地發生在我身邊,發生在她身上。我靜靜地聽着,連一句同情和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好像一說,就貶低了她所受的那些苦難。
她輕聲地講訴着,臉上依然是平和的,就好像在講訴着別人的故事,看不出有任何怨言和悲傷。
“你不怨嗎?”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
“怨過。身體上的苦難能承受,可心靈上的苦難太重了,人就難以承受了。有一段時間,我心裏積滿怨恨,怨父母、怨公婆、怨鄰居和同事,覺得整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欠我的。這樣怨的結果,我變得十分尖酸刻薄,自報自棄,最後整人個都快崩潰了。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就完了。於是,我就拿起筆,在紙上傾訴,把心中的憤恨、悲傷、憂怨一點一點倒出來。我每天不停地寫,寫了十幾本厚厚的日記,才慢慢把自己寫出來。”
“可是,你的作品裏並沒有那些苦難呀!”
“那些苦難我只是寫在日記本上,只是用來給自己減負,不會發表給別人看,因為語言太尖刻了。現在報上發表的作品,是在那以後,在我平靜下來寫的。”
她臉上仍然掛着平和地笑容,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這個歷經坎坷和磨難、最有理由抱怨和責罵生活的人,為什麼卻從未聽她說過一句抱怨和責罵的話。因為,面對生活中不斷出現的磨難,她不斷地給自己減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