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悉尼建德大廈征聯
這兩年我移居悉尼,也曾擔任過幾次頗具規模的征聯評判。最近一次是
悉尼建德大廈的征聯。建德大廈原名牌樓商場,建築雄偉新穎,裝飾富麗
堂皇,在華埠幾乎無人不知。征聯規定以“鶴頂格”嵌“建德”二字。我
曾擔心因詞性各殊,起句至難討好,高手亦不易着筆,但結果卻是頗出我
的意料之外,四百來卷中,不乏可讀之作。經過評選委員會的反覆討論,
選出冠軍一聯如下:
建始樓台,經營有道;
德昭遠近,童叟無欺。
此聯奪標的原因是它運用特殊的對稱格式,作“反常”的實對虛、虛對
實的匹配。
獲得亞軍的那副對聯是:
建標陳肆集梯航,交以道接以禮;
德業維新興貨殖,近者悅遠者來。
此聯的“交以道接以禮”與“近者悅遠者來”是運用“兩邊各自成
對”的格式,看得出也是斫輪老手所為。可惜“建標”對“德業”略欠妥,
以致屈居亞軍。為了節省篇幅,第二名以下,我就不介紹了。
樓台
遠近
經營
童叟
在此我倒想稍為談一談有關冠軍一聯的爭議。
有人認為此聯的“樓台”“遠近”“經營”“童叟”等詞,詞性不相對
稱。這個批評是“似是而非”的,問題在於論者對“對稱”的格式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
為了便於說明問題,先舉兩個與論者所彈的十分相似的例子。
昆明大觀樓長聯中有個相應的對句:“喜茫茫空闊無邊”對“嘆滾滾英
雄誰在”。“英雄”與“空闊”,一是名詞;一是形容詞,前者“實”,
後者“虛”,論詞性有如南轅北轍。孫髯翁(大觀樓長聯作者)用“英雄”
來對“空闊”,這個例子和建德大廈冠軍聯中的以“樓台”(名詞)對“遠
近”(形容詞)相同。
例子二,端方題黃鶴樓聯:
我輩復登臨,昔人已乘黃鶴去;
大江流日夜,此心常與白鷗盟。
“登臨”,動詞;“日夜”,名詞,亦是一虛一實。這個例子和建德大
廈冠軍聯中的以“經營”(動詞)對“童叟”(名詞)一樣。
為什麼這些看來詞性不相對稱的詞,在古今名聯中卻是屢見不鮮呢?請
聰明的讀者仔細再看一看,上面舉的那些例子有什麼共通點呢?對,你看
出來了,它們都是由兩個詞性相同的字合成的詞,其本身已含有對稱的形
式。
對稱的變格
現在我們可以進入有關對稱格式的討論了。楹聯的對稱格式,有正格,
也有變格。正格是人所共知的上下聯的相應詞句成對,變格是上下聯兩邊
各自成對(或簡稱“各自為對”),亦即是上文所稱的那種特殊的對稱格
式。雖雲變格,在古今名聯中也是被普遍使用的,例子幾乎俯拾即是。“各
自為對”是沒有限制的,可以是整體,也可以是局部。如民初一副著名的
諷罵袁世凱的輓聯:
總統府,新華宮,生於是,死於是;
擁戴書,勸進表,民意耶,帝意耶?
這是整體的兩邊各自成對。即上聯的“總統府”與“新華宮”成對,
“生於是”與“死於是”成對;下聯的“擁戴書”與“勸進表”成對,“民
意耶”與“帝意耶”成對,而不是用“總統府”來對“擁戴書”的。
局部的各自為對,更是不拘一格了。它可以是一個句子當中的一部分。
如龔鼎孳題北京某劇樓聯:
大千秋色在眉頭,看遍翠暖珠香,重遊贍部;
五萬春花如夢裏,記得丁歌甲舞,曾睡崑崙。
上聯的“翠暖珠香”,下聯的“丁歌甲舞”各自為對。即以“翠暖”來
對“珠香”,“丁歌”來對“甲舞”。局部成對的範圍,“最小”可以只
有兩個字。這種例子,多見於複合詞或連綿詞(亦稱聯綿詞)。但亦有隻
是上一個字和下一個字的字面成對的例子。如廣州陶陶居酒家的嵌
名聯:
陶潛善飲,易牙善烹,飲烹有度;
陶侃惜寸,夏禹惜分,分寸無遺。
“分寸”是聯綿詞,“飲烹”不是。但有一樣相同的是,“飲”“烹”
詞性相同,“分”“寸”詞性相同。故依各自為對格,亦可成對。
看似寬鬆實精練
上下聯各自為對,有時看來是非常寬鬆的,再舉一個著名的例子。有“江
東才子”之稱的近代詩人楊雲史,一度曾任北洋軍閥陳光遠的秘書,在某
次的陣亡軍士追悼會中,寫過這樣一副輓聯:
公等都遊俠兒,我也有幽燕氣,可憐北去滯蘭成,聽鼙鼓一聲,
愴然出涕;
醉后摩挲長劍,閑來收拾殘棋,慚愧西來依劉表,看春江萬里,
別有傷心。
這是曾引起大風波的民初名聯(見本書一五八《談何容易做劉表》一
文)。在這副對聯中,上聯的“公等都遊俠兒”與“我也有幽燕氣”成對,
下聯“醉后摩挲長劍”與“閑來收拾殘棋”成對,各自為對,不但下聯可
以完全不管上聯的詞性,甚至連那句子的結構形式也不一樣。這是看似寬
松實則精練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