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愛的人,最厭憎的人,是同一個
劉原良牽着童童的手,一邊往綠茵閣走,一邊給景琛打電話,說他已經接到女兒,定了綠茵閣的晚餐,問景琛能不能一起吃個晚飯?
景琛火冒三丈地吼起來,她說劉原良你抽的什麼瘋,我和童童他爸約好了帶童童去吃海鮮,她說姓劉的你永遠都是這麼自作主張,不跟我提前溝通就擅自做主,你個王八蛋!
隔着電話,劉原良都能感受到景琛的火爆脾氣,他苦笑着說我這不是給你打電話彙報嗎,你能來嗎?
“我不去!你自己吃!”景琛準備掛電話。
劉原良僵在原地。
手掌心痒痒的,他低頭,注意到女兒正在撓他的手掌心,小小的人兒仰着臉說:“爸爸,讓我和媽媽說話。”
“你等一會兒,童童要跟你說話。”
劉原良把電話交給女兒,不知道女兒要說什麼,童童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想跟你,還有爸爸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景琛大概是拒絕了童童,童童小臉上的期待變為失落,她把電話還給劉原良,劉原良喂了一聲,就聽見那邊沉默片刻后,景琛說我不來,你自己帶女兒吃,下次你再這麼自作主張,我就不讓你見女兒了。
劉原良無奈苦笑,按理說都離婚一年多了,景琛對自己的態度卻還是凶神惡煞,最開始他還曾抱着幻想,覺得景琛至少拿他當“自己人”,直到後來看見景琛現任男朋友,他才死了心,確信景琛只不過是對他習慣性沒好脾氣。
至於更深層次的原因,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兩人走上階梯,服務員禮貌地迎上來,微笑着問“先生您好,請問幾位?有沒有預定?”
劉原良報上名字,說自己預定了家庭套餐,他低頭看看女兒,苦笑說:“不過,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要一個靠窗的位置,可以嗎?”
靠窗的位置視角好,但都是情侶位置,現在景琛不來,他倒是可以和小情人面對面坐了,服務員把他們帶到靠窗的一桌,他把美團訂餐二維碼出示給服務員,又叮囑服務員給自己和女兒倒兩杯熱水,直到這時,他才有空好好打量一下女兒。
童童的長相遺傳了她媽媽的優點,皮膚白白嫩嫩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看着人的時候能讓人心都軟了,穿着一套粉嫩的nike運動服,更加襯托得如同粉雕玉砌,宛如童話里的小公主。
劉原良苦笑,看來不得不承認,景琛當時要離婚的決定是對的,童童身上那一套nike的運動服,就不是他能給女兒買得起的。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很荒謬的感覺,他應該感謝那位黃先生,是他給自己的妻女提供了溫暖舒適的家庭生活,讓妻女不至於跟着自己惶恐度日。
就在這時,景琛打來電話,問在哪一家的綠茵閣,說男朋友臨時加班不能陪她吃飯,她打算過來。
十多分鐘后,劉原良透過玻璃窗外,看到景琛騎着電動車停在樓下,她穿了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身材依然婀娜,氣質依舊出眾,即便只是一個簡單的背影,也勾勒起劉原良深深的懷戀之情,他懷念抱着那具身體時的溫暖和舒適。
只是,那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
景琛風風火火地上樓,一眼掃到劉原良,劉原良和女兒已經換到一個四人桌的位置上。
她小碎步快跑過來,坐到劉原良對面,上下瞥他一眼,開口就問道:“找到工作了?”
劉原良尷尬地轉過頭,說還沒有,不過快了,一個朋友正在準備搞一個藝術雜誌,他還沒說完,景琛就打斷他說什麼藝術不藝術的,你先問清楚工資,別總是被人忽悠,能拿到工資的才是靠譜的工作,最好是體制內的。
那種熟悉的厭惡感又上來了,劉原良閉上眼睛沉吟,兩人間過去無數次的矛盾,都是由於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引起的,景琛總覺得他不夠腳踏實地,而他嫌景琛不懂得風花雪月,兩人的矛盾冰凍三尺,難以調和。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也就不再閑聊,專註於就童童上學的事情偶爾聊幾句,景琛說現在幼升小競爭非常激烈,很多家長孩子還在肚子裏就已經搞定了小學,而她托關係找了護士長幫忙,目前最有希望的也就是本區排名第二的小學,但那所小學農民工特別多,她不希望孩子去那裏上學,讓劉原良也找找關係。
劉原諒低頭應了一聲,心裏卻想着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難道農民工的孩子都不上學嗎?總不至於童童畢業了上不了小學吧。
看着他敷衍的模樣,景琛的怒火蹭地一下上來了,她顧不上這裏是飯店,大聲道:“劉原良你是不是覺得我沒事找事?是不是覺得我瞎操心?你以為幼升小那麼容易是不是?你要是能給女兒找到個好學校,那也算你這個當爹的對得起童童了!”
感受到周遭的視線,劉原良頓覺沒面子,小聲安撫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景琛哼了一聲,想說我知道你就這點能耐,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裏,默默地和女兒吃東西。
過了一會兒,劉原良輕聲問你怎麼沒開車,騎個電動車多不安全。
景琛說那輛榮威撞壞了,這兩天送去4s店維修。
劉原良緊張起來:“怎麼撞壞了?你沒事吧?”
景琛翻了個白眼,說是借給她弟弟,結果弟弟開車撞了護欄,還好沒撞到人。
雖然知道景家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但劉原諒想了想,還是叮囑說你以後離你那個弟弟遠一點吧,時間長了黃先生也會心生嫌隙。
出乎意外的,這次景琛倒是沒有懟他,只是嗯了一聲,氣氛算是恢復了和平。
童童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見兩個大人臉色都緩和了些,就說起幼兒園一些趣事,逗得媽媽不時發出哈哈大笑。
一頓飯吃到最後,劉原良戀戀不捨,只覺得這是連日來最美好的時刻了,但再美好的時刻也會走到盡頭。
吃完飯走出綠茵閣時,劉原良提出送童童回家,景琛說不用了,黃先生的車停在路口等他們,電動車她明天再回來取。
劉原良又提出,下個星期想要讓女兒去自己租的房子裏住兩天,童童期盼地望着景琛,景琛沒好氣地說你租的那屋子亂得能住人嗎?不是我不讓童童跟你一起過,你先買了房子再說吧。
目送景琛牽着童童離開,童童轉過身說“爸爸再見!”,劉原良也依依不捨地朝女兒揮揮手。
離婚時,雖說景琛提出房子留給他,可是考慮到那房子離童童的幼兒園很近,為了方便女兒上學,劉原良把房子和車子都留給他們母女倆,不多的幾萬塊錢存款則歸了他。
那時他還期待着,儘快找到新工作,努力賺錢存錢,再買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然後多抽時間陪陪孩子,這樣的生活既自由,又不用承擔太多責任,本以為會又幸福感。
一年過去,工作依舊沒有着落,而復婚的念頭,早已煙消雲散,至於獨自生活的自由快樂,也早就被無盡的孤獨感所取代。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存點錢買個房子養老的,走到那輛奧拓車前,劉原良想着。
只是,到哪裏能弄到首付的這一大筆錢呢?
車開到小區門口,劉原良才想起家裏的泡麵快沒了,他把車停在路邊,本想去超市搬一箱泡麵,對比了價格之後,他改變了主意,買了十幾袋泡麵拎着走出來,這樣是為了每天都能嘗到新鮮口味,他這樣安慰自己。
都說否極泰來,生活已經壞成這樣了,老天爺還能對他再壞一點嗎?
他忽然想起網上那個段子,當你以為生活已經跌到谷底時,生活會告訴你,你還可以跌得更低。
原來那不是段子,是生活啊。
不,不,生活一定會好起來的,劉原良有些慌亂地想起“宇宙吸引力法則”,待業的這一年,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看,據一本身心靈的書上說,宇宙間是有吸引力的,如果你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生,那麼,美好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美好的事情不是沒發生,她只是還沒來,或者,美好的事情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這樣想。
劉原諒沒想到,美好的事情這麼快就來了。
當天深夜,他正坐在電腦前,刷着自己的微博,抖着腿,忽然想到好幾天沒打開郵箱了,上周投出去的簡歷也許有回信了呢。
簡歷沒有回信。
他有些失望,準備關掉郵箱。
但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封奇怪的陌生郵件。
他點開了郵件。
這是一封觸目驚心的郵件。
在這封郵件里,他看到了一個弱勢的生命,一個花季女孩,陷入了生命的絕望之中,她苦苦掙扎,努力地想要走出陰影和絕望,她長期求助於一名心理醫生,將一線生機交到了心理醫生的手裏。
可是,這個可憐的姑娘,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心理醫生非但沒有幫助她,而且,在這位可惡的心理醫生眼裏,姑娘只不過是她眾多來訪者中的一員,換而言之,只不過是她賺錢的一個“客戶”,一門生意而已。
劉原良並沒有感到奇怪,世間萬物都是如此,都有它的價格和價值,這名心理醫生據說是從國外留學歸來,是資深心理醫師,如果一個人花數十年的時間研究自己的專業,投入時間投入精力終有所獲,並且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幫助別人,那麼收費高昂也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劉原良自認為自己並不盲目仇富。
可是,這位心理醫師該死的地方在於,她已然如此有錢了,不應該為了賺錢毫無底線地掠奪他人的希望,要知道,對於她來說,那個可憐的女孩只不過是一個賺錢的客戶而已,可是,對於那個女孩而言,這位心理醫生卻是她僅有的一線生機啊!
可是,聽聽,這位心理醫師對這個女孩說了什麼?
這封電子郵件里有一段錄音附件,劉原良點開音頻,印象里傳出一段對話。
女孩說:錦溪姐姐,我不想活下去了,活着好累好累,我活得太痛苦了,我想殺了我自己。
那位名叫穆錦溪的著名女心理醫師聲音裏帶着一抹不耐煩:如果你不想活了,那麼,你可以試着死一死。
在這封郵件的最後,這位匿名寄件人說,這位女心理醫生害死了這個女孩,這個女孩最終嘗試自殺,如果你能幫我曝光這件事情,我願意給你20萬作為對你拔刀相助的感謝費。
看着那個女孩躺在醫院病床上虛弱的照片,劉原良異常憤怒,握着鼠標的青禁畢露。
而他的視線掃到這封信的最後,寄件人說,我知道你是一個熱心腸的好人,一個正直善良的記者,過去你曾經報道過許多行業的黑暗內幕,不畏強權曝光過幾個有關部門的貪腐現象,你無償幫助過許多人,這一次,我也希望你能夠站出來,伸出援手,幫助那個可憐的女孩,幫幫那些心理醫師的客戶,認清她的真實面目,認清她不過是一個披着人皮的狼,除了賺錢,她沒有任何底線,這樣的人不配為心理醫師,甚至不配為人。
這人還說,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相信你不會被她收買,而我給您的這筆感謝費,純粹是因為欣賞您的為人,我認為您的付出,遠遠不止這些,但在您走訪調查的過程中,一定會產生不少費用,這筆錢希望您不要拒絕。
如果有意,請回復。
劉原良注意到,這封信的寄件人郵箱,是一個海外賬戶。
他猶豫了片刻,點擊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