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盛愛頤:上海的金枝玉葉
三
盛愛頤
上海的金枝玉葉
她是上海灘上有名的大家閨秀
就邊宋子文也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為了愛情她直到三十二歲才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為了女子的尊嚴她也可以對簿公堂
打響中國女權的第一案
上海灘上的七小姐
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灘,有兩位七小姐都十分有名。一位是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孫寶琦的七小姐孫用蕃,也就是在張愛玲筆下出了名的後母。另一位則是曾斗垮“紅頂商人”胡雪岩的上海巨賈盛宣懷的七小姐盛愛頤。
盛家七小姐的出名主要是因為顯赫的家世,老父盛宣懷不僅是晚清重臣李鴻章的洋務幹將,后又獨立經商辦教育,有“中國第一位大學校長”之稱。但盛愛頤的出名卻也並非僅僅是靠着家族父輩這棵參天大樹。
盛愛頤是盛府的當家莊夫人的親生女兒,盛宣懷去世時她才十六歲,可已經出落得閉月羞花一般,時常跟隨庄夫人進進出出,有時庄夫人不方便出面的就由這位七小姐出來周旋應酬。所以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這盛七小姐不僅國色天香,還歷練出了一副伶牙俐齒,“盛七”的名號響徹了當時的社交界。
許多名門公子為一親芳澤而踏破了盛家的門檻,可這七小姐不僅是貌美,心氣也十分高,平常人都看不上。更何況盛家家大業大,尋常人要想見上盛七小姐一面也是很難的。
一把金葉子,與宋子文的前世今生
老一輩退出江湖后,支撐起盛家生意的是盛老四盛恩頤。洋務運動興起,上海大戶都流行起學英文。這股風盛行商界,甚至年事已高的庄夫人都有了自己的私人英文教師,當年宋靄齡就曾做過庄夫人和盛家五小姐的英文家教。
也正是因了這層關係,宋靄齡引見了她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弟弟宋子文擔任盛老四的英文秘書。當年的宋子文也是一表人才,又因長年在國外養成的雷厲風行的做派很得盛家人的喜愛。每日他都會到盛公館彙報工作,而盛老四因交際應酬多習慣晚睡晚起,總是到中午才能起身見他。庄夫人和七小姐看不過去了,就時常出來招呼他一下,也正是藉著這個機會,宋子文才有幸開始接近這位出了名的七小姐。
才子見了佳人自然追求得十分熱烈,可盛家畢竟是名門大戶,而宋子文當時只是個普通傳教士的兒子。不過他有的是年輕人的衝動和滿肚子在國外生活的見聞趣事,從未出過國的七小姐自然是經不住這年輕博士的“唬”,宋子文藉著給佳人上英文課的工夫盡情地展示他的幽默與博學,盛愛頤那原本高傲的心便一點點地向這年輕的男子靠攏了。
可即使是說動了盛七小姐,盛家的高門檻也遠非這初初留洋回來的愣頭青可以輕易跨過去的。這隱蔽的情事最終還是被庄夫人知道了,最初她並不十分在意這事,因覺着宋子文長得還算不錯,又是留洋回來的,兩個年輕人又聊得投緣。待到大管家打聽來宋家的家世背景為“廣東人信基督教,他父親是教堂里拉洋琴的”,便決然斬斷了宋子文再進盛家門的可能。
庄夫人心裏琢磨着,門不當戶不對,盛宣懷的女兒怎麼能嫁給這樣的人家。於是盛老四便一個命令將這英文秘書調到了武漢,明着是升職做漢陽鐵廠的會記處科長,但宋子文心裏明白這實際就是調虎離山。到武漢沒幾天,他便返回上海了。憑着倔氣一直糾纏着七小姐,有時就直接攔了盛府的轎車,硬逼着七小姐在街上和他聊上一陣。
就在這樣的兩難里,一方面盛愛頤不想惹母親傷心,一方面又對自由戀愛和婚姻充滿了嚮往。就在這個當口,孫中山在廣州建立了革命政權,正是需要各路人才施展才能的時候。二姐宋慶齡便將宋子文引薦給了孫中山,一紙將令宋子文便準備南下迎接他個人事業發展的真正好時機。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這七小姐,一路追到杭州的宋子文捏着三張開往廣州的船票,力邀七小姐和八小姐一起去廣州,共創年輕人的天下。從未離過家門的盛愛頤心裏鬥爭得厲害,最終她掏出了一把金葉子給宋子文,她心裏知道宋子文沒錢,去廣州也是很難,“還是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回來。”
宋子文雖然失望,但也早預料到了結果,只是對佳人贈金葉子的情誼還是十分感動。可他這一去便是許多年,宋子文從中央銀行行長一直坐到了廣東省財政廳廳長的高位,這位宋部長一旦高官厚祿到手便把一直在上海等着他的盛七小姐拋到了腦後。庄夫人去世后,按說當年阻礙他們婚姻的主要障礙已經不存在了,可直到1930年他才榮歸故里,時下早已經帶着張樂怡夫人出入公開場合,一副時運亨通的樣子。
一場山盟海誓最終卻是佳人獨守空燈,盛七小姐沒有想到多年的等待最終卻是這樣的結局。為此她狠狠地鬧了一場大病,直到三十二歲她才和庄夫人的一個內侄庄鑄九結婚。雖然已為人婦,但心中的芥蒂卻從來沒有解開過。
抗戰勝利后,宋子文幾次想見見七小姐,儘管盛家人百般安排籌措,卻都被盛愛頤斷然拒絕。她的理由是:“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何必再去惹麻煩,何況他正是高官厚祿,春風得意,我又何必去巴結他呢?但話說回來,他那把金葉子還沒還我呢!”
中國第一女權案
盛宣懷去世后一直由老太太庄夫人當家,而等到1927年庄夫人也離世時,盛家偌大的家產便成了一個大問題。所謂大門大戶子孫多,本來按老規矩,一半的家產分給盛家的五房子孫,另一半歸為盛氏愚齋義莊。照規矩辦大家都分得歡歡喜喜,相安無事。可一直打理盛家生意的盛老四卻節外生枝起來,想將盛氏愚齋義莊的那份原作為慈善基金的錢也拿出來分給盛氏的五房子孫。
也就是這個決定惹得盛氏家族內部起了爭執,首先不服的便是七小姐。這筆基金歷來都是公產怎麼能再次討回。即使可以討回的話,那麼按照民國的法律,未出嫁的女子也有繼承權,時年七小姐和八小姐都還待字閨中,所以自然也要求分到一份遺產,於是七小姐便向盛老四提出了要十萬銀元出洋留學的要求。
兩方爭執不下,於是鬧上了法庭。盛愛頤以一介女子的身份將三個哥哥和兩個侄兒告上了法庭,一紙訴狀寫上去,報界一下子便起了軒然大波。按中國傳統的禮法教訓,女子是沒有繼承權的,而在民國以後政府推行男女平等,自然繼承權也是平等的,只是在實際操作上還是困難重重,多年來沒有一個帶頭維護女子權益的人出來實踐一把,自然這法律就成了一紙空文。
盛愛頤所打的這個官司便成了民國以來第一例女權案,其中的意義遠勝於為她個人爭得一份財產權益,作為社會上摒除流弊的革新之舉,盛家的這場官司所引發的轟動,實在是盛老四等人萬萬沒有想到的。當時《申報》就大段地刊載了盛七小姐的訴訟書,一時便有了“盛氏一案實為中華之首例,影響全國女同胞之幸福,關係甚巨”云云。
9月5日開庭時可謂盛況空前,可搞笑的是盛家的各位原告被告都沒有親自出席,雙方皆請了律師代理。這場無原告被告出席的審判最終在一個月後宣佈了下來,盛七小姐不僅勝訴,還分得了遺產五十萬元。八小姐見情勢如此,便也壯着膽子依樣畫符,依然是雙方律師的一番口舌之辯,眾位看官又欣賞了一場精彩好戲。
儘管付出了高昂的律師費,但由盛愛頤所引發的這場女性革命畢竟是迎來了民國以來的第一次勝利,由此這位名門閨秀不由得讓人又一次刮目相看。
繁華過後,生命是朵蓮花
抗戰八年,盛家經歷了樓市大漲到股市大變,早已不復從前盛世的模樣。即使是家族中最富有的盛老四也栽了大跟頭。七小姐的丈夫倒是個平常性情的人,在上海銀行踏實做事,兩人一直過得還算安穩,生了一對兒女。
直至上世紀60年代,丈夫和兒子先後被送到農村勞動改造,女兒也離散到了福建教書,只剩下盛愛頤一個人被安排到了一個特殊的汽車間居住,而這汽車間就是那棟樓化糞池的出口。丈夫病逝后,她就一個人住在這個化糞池的小間裏,悄無聲息。
面對翻天覆地的變故,盛七小姐表現得異常鎮定,也許常喜書法的盛愛頤早就練就了一番錚錚鐵骨如海心胸,看淡了這世間的風起雲湧。更何況她心裏明白,盛家已經富庶了四代之久,所謂緣起緣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無論是家族的敗落還是個人的得失,在她心裏早已化作了那黃粱一夢。
在她晚年時,偶有海外親友寄來雪茄煙給她,她就搬出一隻小凳子坐到自家的門口,優雅散淡地點上一支,那來來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世相便如霧裏看花一般,在她眼裏心中又真切又模糊地浮現起來。
盛愛頤淡淡地活到了八十三歲,走的時候依然是乾乾淨淨,從從容容,就像她出生時一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