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陸小曼:被誤解的名媛

十 陸小曼:被誤解的名媛

陸小曼

被誤解的名媛

她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

更多時候她被人唾為紅顏禍水水性楊花

但正因為她的敢愛敢恨絕不矯揉造作的真性情

她最終成了浪漫詩人徐志摩眼中愛,美、自由的融合體

也成了大學者胡適口中那繁華北京城內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

她便是陸小曼,一位被歷史誤解了的一代名媛

系出名門,非一般意義的名媛

所謂名媛,自然系出名門,保持着血統的高貴。不僅是血統的高貴純正,更多的內涵則包括了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教習學伴,最好的吃穿用度,最好的生活環境。

程乃珊曾說:名媛們既有血統純正的族譜,更有後天全面的中西文化調理。手持着著名女子學校的文憑,家裏祖上又有前朝遺老遺少舉人學士,門庭走動的是舉止優雅的英國俄國沒落的貴族夫人,她們講英文俄文,又讀詩詞歌賦,學的是跳舞鋼琴,又習京崑山水。可謂是動能飛車騎馬打網球甚至是開飛機,靜則可以舞文弄墨彈琴練瑜伽。

素有百年女校之稱的幾大名校就散落在國內的幾大城市:北京的貝滿女中,上海的中西女校和聖瑪利亞女中,天津的中西女中,廣州的培正女中,等等,當年名媛大都出於此。

中西合壁的師資和傳統教育結合現代教學體系,培育出了中國近代最風華絕代的一批名媛,至此之後“名媛”這個詞便不再通行於世了,一則是幾大家族的衰敗,另一則是名校師資的斷層。陸小曼便生活在那樣一個百花齊放爭奇鬥妍的年代,也因為自己獨特的個性與人生經歷成了少數沒有被歷史湮沒掉的名媛風景。

陸小曼生於20世紀初的上海南市孔家弄,比張幼儀小三歲,比林徽因大一歲。陸小曼的母親吳曼華先後遭遇了九個子女的早夭,以致陸家上下皆是心力交瘁,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陸家排行第五的陸小曼最終成了全家的命根子。

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她便更比其他富裕人家的孩子要嬌生慣養些。在她六歲那年隨母親從上海來到北京,與在京任職的父親陸定一起生活。如若從家事背景來說,陸小曼雖然比不得林徽因的祖上文化政治地位顯赫,但若論財力,梁啟超或者林宗孟比起實業派的陸定來說,卻只能算得上是窮文人酸秀才了。

陸定和其父都曾先後上任財政部和賦稅部的司長多年,其父陸定不僅是晚清的舉人還曾留學東洋,為日本名相伊藤博文的得意門生,回國后大辦實業成為中華儲蓄銀行的主創人之一。

陸家三代苦心經營累積的家業的確殷實到足以撐起陸小曼華麗人生的傘蓋,素來與陸家來往的軍政要人都是國家級的元老人物,自然陸小曼從小到大結交的閨蜜也都是上流社會的千金貴胄。

若說名媛,陸家也是有着血親的傳承的。陸小曼的母親吳曼華便是常州白馬三司徒中丞第之後,上祖吳光悅還曾做過前清江西巡撫。從小她便受着傳統的名媛閨秀教育,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尤擅工筆崑腔。在子女的教育上家庭對她的要求更是嚴格,嚴守禮教的同時還要學習西方的禮儀,從小陸小曼便被定格,按新式貴婦名媛的標準去培養。

陸小曼的荒唐與林徽因的孤獨

從對兩位名媛從小的教育目的和定位上,陸小曼和林徽因的家人就已經為她們各自選擇了兩條迥異的道路,作為一代貴婦名媛培養的陸小曼與作為一名“有益於社會的新時代職業女性”的林徽因,之後兩人的命運差別其實早在她們還未成為名媛之前就已然確定。

聖心女校出身的陸小曼更關注自身,也更關注與自己貼近的生活與人事。若說她是享樂的,是玩世不恭的,甚至略帶冒險精神的女人也未嘗不可。我們從她的幾次婚姻看到了她的大膽,她的放肆,甚至是有些激進的個人行為,但也唯有在愛情面前,唯有涉及她個人的小世界她才會變得反叛。

而林徽因多少讓人覺着像是畫中的人,她的美幾乎讓人感到冷清,倒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沒有瑕疵的如那詩人筆下的人間四月天。

在面對感情時林徽因懂得克己,冷靜中不乏女人特有的小心思,接受過西方教育的她甚至樂於遵守對傳統女性的性別角色分配,選擇婚後相夫教子的生活。真正作為梁夫人的林徽因,也有不甘現實生活寂寞的時刻,太太的客廳抑或是顧影自憐抑或是對往昔光景的一種追憶吧。

陸小曼最初的婚姻也可以說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王庚出現前小曼也不乏追求者,但無論出於門當戶對還是老陸家生意人精明的經濟法則,依從小精心培養女兒所累積到現在的價值成本,除非是那個真正稱得上是人中龍鳳的男子出現,否則他們寧願繼續等待下去。

年長小曼七歲的王庚可謂眾多求婚者中最出色的一位。畢業於清華大學之後即赴美留學,先後攻讀了哲學和文學學位,又進入西點軍校,成為一代名將艾森豪威爾的同班同學,以第十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回國。在軍閥混戰而專業軍事人才缺乏的當年,以王庚八年留學又兼修文史與軍事的學業背景,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的未來是不可估量的。

王庚與陸小曼從訂婚到結婚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真正可以稱得上是“閃婚”。若論王庚的相貌也算得上是英武倜儻,雖然暫時從經濟上還不能和正處鼎盛時的老陸家平衡,但具有良好教育背景和野心潛質的他正是陸定所看重的。

而王庚雖然前途有望但在當時還是個窮小子一個,他也需要一個中西融通又家財雄厚且社交廣博的太太來拓展今後的事業,從聖心女校畢業又從事了三年外交部中美外交事務的陸小曼正是他天賜的佳偶。

陸小曼的第一次婚禮真可以稱得上是轟動京城的大事,光女儐相就有九位之多,這其中既包括了章宗樣、曹汝霖、葉恭綽等人的女兒,也包括了從歐洲來的名媛。這些女儐相的禮服也都由陸家一手定製,報上稱那一天“海軍聯歡社”的大門幾乎都被外賓擠破了,其場面之闊綽所謂一擲千金也不過如此吧。

十九歲的陸小曼一夜之間成了王太太,作為一個有前途的男人的妻子,自然是不能在外隨意拋頭露面的,外交部的工作當然是不能做了,外交部的舞會皇后也只能拱手讓位他人。陸小曼並不像她的母親,活着就是為了相夫教子。她不願做一隻籠中鳥,她要細細地感受人生的滋味。

最初她也並非不滿意自己的丈夫,她只是不滿意生活任人擺佈。當陸小曼與這個陌生男子真正開始一段婚姻生活時,她才感受到了彼此的差異。八年在美生活的王庚早已習慣了西式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工作時間和娛樂時間絕對痙渭分明,他對自己的要求嚴格到了幾乎苛刻的地步,他也並未感到自己對生活在他身邊的愛人產生的壓力。

誰能說這不對呢,每個男子不是都被這樣教育成人的嗎?工作事業仕途名聲,一步一步地往上邁進,絕不能懈怠或者被兒女私情所牽絆。而女人應做的則是盡一切可能地理解他支持他,讓他邁向權力和財富的最頂端。這是幾千年來中國傳統家庭模式的延續,理所當然也天經地義。

但在陸小曼還沒有完成一個女孩兒到女人的蛻變時,她就被硬生生地塞進了這個父母和丈夫為她訂製的金絲籠里。她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自由自在,習慣了張揚個性習慣了歌舞人生,在認識徐志摩之前,她也曾反抗過,只是這種反抗是消極的,和那些自怨自艾的官太太沒有什麼兩樣,打牌喝酒捧戲子夜夜笙歌早出晚歸,只能用墮落來消解苦悶的婚姻生活。

雖然她自己也不滿意這樣的生活,但這不滿的言辭若是由男人說出來,無論是當年的王庚還是後來的徐志摩,都不能真正地說服內心正處於糾結掙扎中的陸小曼。她的苦悶是沒有一個男子能夠理解的,身為中國女性數千年來被隱沒在深閨中的苦悶,是個大大的黑暗的深谷,充滿着沒有迴音的虛空。

這種幽怨是深沉的,幾千年來讓人喘不過氣來,陸小曼見證了她母親的這一生,她幾次逆流而行據理抗爭也只是為了不重蹈覆轍。她的可憐之處正在於她把這解救她靈魂的希望寄托在了一個男子的身上,而最終無論是如父般的王庚還是稚如孩童的徐志摩都未能解救她。

她在日記里寫道:“其實我不羨富貴,也不慕榮華,我只要一個安樂的家庭,如心的伴侶,誰知連這一點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終日裏孤單的,有話都沒有人能講,每天只是強自歡笑地在人群里混。”

這真誠又直白的文字也只有陸小曼能夠說得出,說她文如其人是一點也不為過的,雖然文藝上真正給她帶來名聲的還是來自於她的畫。如若是林徽因的文字卻不能這樣鬆鬆落落地讀下來了,必然要點上一支香,穿上白色的睡袍,臨窗低眉,彷彿不為抒情,只為這抒情的姿態。

正是不願為成為別人的風景而活的陸小曼,大膽地離婚又大膽地再婚,她聽不見窗外的謾罵聲,只一心想着要衝出圍城。她要燃燒,更不惜為這燃燒而自焚。只是她的燃燒多少有些飛蛾撲火的意思,與其說她第二次婚姻的破裂是對志摩的失望,不如說是對中國男人的失望,或者對婚姻本身的失望。

儂有一段情,說與誰人聽

陸小曼於徐志摩而言無疑是從未見識過的一種情,比起林徽因的姿態陸小曼是那樣真,那樣熱烈不加掩飾。而她雖然所閱男人無數,但像徐志摩這樣懂得讚美女人,懂得發現又會呵護體貼的男子才讓她找尋到一種依靠。然而詩人的新鮮與熱情隨時間慢慢消磨后,那種被特殊對待和呵護的感覺便漸漸被淡化了,陸小曼的失落惆悵也正在於此。

男人往往會因為愛屋及烏而將自己的摯愛也當做別人的摯愛,這幾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志摩因為自己喜歡寫詩便認為天下所有的人都應該喜歡寫詩,而作為他妻子的小曼更應歸屬為他詩歌王國中的一員。

但陸小曼追求的只是純粹的愛情,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大的志向,她不是林徽因,無意成為一個作家。然而志摩並不能理解這點,卻一再硬逼着她去寫,反而造成了她內心的痛苦煩躁,這是徐志摩從未料想過的。在詩人徐志摩看來,陸小曼喜歡畫畫就應該成為畫家,喜歡唱戲就應該去寫劇本,喜歡寫日記就應該去寫詩,然而對於陸小曼來說最大的事業還是愛情,其餘種種不過只是女人生活或身份的裝點。

之後的發展大同小異,彼此的幻想誤解最終導致雙方都墮入了一相情願的尷尬處境,和大多數熱戀中的人一樣,愛情冷卻后彼此便覺着當初多少是看走了眼吧。

過去以致到現在,文化圈裏大半的人都將徐志摩的消沉和死亡歸結於陸小曼迷亂奢華的婚後生活所致,殊不知她也是那網中的蠶蛾,只是消極地掙扎於生活與婚姻的種種困惑里,怎奈越是掙扎反而被這束縛套得越緊,最終兩敗俱傷。志摩用突然死亡的方式得到了真正的解脫,而最終的惡名卻踏踏實實地讓陸小曼背負了一生。

陸小曼的不幸在於她在一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年代生為了一個女子,覺醒后的女子的悲哀則在於她錯認為通過找到一個好男人託付終身,或者通過一場動人心魄的愛情洗滌,便能解救她逃出傳統束縛的樊籠,讓她獲得新生。

她的不幸還在於作為一個名人的妻子,卻不能做到傳統意義上的賢惠,不能為他生兒育女,不能自甘寂寞,不能安然寂靜地成為一道屏風,不會跳出時代的背景。她因此也得到了一生最大的報復,徐志摩突然的死亡和隨之而來的整個世界的譴責。

然而她償還了,她用二十年的時間償還了,無論是對志摩還是對自己。徐志摩死後她堅持素服終身,不再出入任何娛樂場所,不接受任何友人的邀約。

雖然門庭之下從不缺乏追求者,然而她對那個男人的世界最終的回應卻是閉門不出。她的餘生都撲在了徐志摩文稿的整理和出版上,在與志摩交往過的三個女子中,最不好寫作的陸小曼卻反而成了他事業最後的守護者,這難道不是用情之深。

為了徐志摩作品全集的出版,她甚至多次去信張幼儀與林徽因,她的坦蕩雖然沒有打動林徽因卻打動了無數男子的心。如若把她最後幾十年的生活說成是一種忠貞多少有些誤讀了陸小曼這樣的女子,她終其一生只是想活得真實,離婚也好結婚也罷,她不過是忠實於自己的這份情這個念。

陸小曼,一個我行我素的女子。愛過,恨過,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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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秀——20世紀東方先鋒女性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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