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掛的女人
《陽城日報》的辦公室內，瘦弱的部門經理李浩將一張張工資表發給手下的同事們，當走到魁梧的周何方身旁時，他微微揚起冷笑：“何方啊，你這個月工資一萬五咧，還要扣一萬三不？”
周何方一眼沒看身旁的上司，他手上的工作不停，客氣說道：“要的，麻煩您了。”
“那恐怕不夠。”
李浩靠在桌上搖頭晃腦，滿口都是官腔：“你這三年來，每天都刊登你未婚妻的尋人啟事。公司待你如家人，天天都給你打折，但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呀。現在公司尋思着你這便宜也占夠了，今天起要按原價給錢，我們也是要吃飯的。”
周何方終於停下工作，他抬起頭看着李浩，說話的聲音滿是堅決：“不管多少錢我都給，您說個價。”
“兩萬，我知道價格有點高，你理解一下。”
李浩伸出手指，在周何方面前晃悠一下，表面上在為周何方惋惜，眼中卻帶着一絲興奮。
他早已看周何方這個退伍兵不順眼，這傢伙工作能力出色，卻保留着軍人最麻煩的正直，就是不肯吃職場的那一套。
在這幾年裏，周何方每個月都拿“記者之星”的稱號，在公司里可謂是前途無量，可那又什麼用？還不是不肯聽他的。
而且，公司的高層們還準備提拔周何方做副經理，這是李浩絕對不能容忍的。
這些年來，他靠着職位獲取了不少灰色收入。倘若讓為人正派的周何方來做副經理，那到時候若是與他對着干，豈不是斷了李浩的財路？
周何方聽見這價格，他的濃眉大眼皺在一起：“我錢不夠，請容我想想辦法。”
“我早替你想好辦法咧……”李浩皮笑肉不笑的開了腔，“最近市裡不是鬧鬼嗎？老百姓對這件事很好奇，不如你去調查調查。這個新聞要是做好了，鐵定大賣，你拿獎金也能拿到手軟。”
四周正在工作的記者們聽見這話，都是暗暗為周何方捏了把汗。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國家一直要求不能封建迷信，要有科學依據。將這活丟給周何方，到時候他要是做不好，豈不是個找他麻煩的機會？
李浩看周何方不順眼，那是全報社都知道的事兒。只是因為李浩的能力與人脈都比周何方強大，所以上頭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浩怕周何方不答應，他趁熱打鐵繼續說道：“平時你總不接花邊新聞，就知道為老百姓做點實事。這也是你的機會，一方面能讓市民們放心，一方面也能讓你掙到錢，繼續砸錢找你那新婚之夜失蹤的未婚妻。”
“知道了，你先把我工資都扣了，不夠的等我做完再補。”
周何方似乎懶得多言，他將手頭的文件整齊放在一邊，站起身就朝着外頭走去，腳步聲強而有力，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辦公室的門口，還貼着他的照片與鮮紅的“記者之星”四個大字，他連瞧也不瞧一眼，筆直的走出了辦公室。
李浩看着周何方離去的背影，不由得為計謀得逞而微笑起來。
這種擦邊球的新聞，以他的手段，到時候有的是辦法整周何方。
在場的人們心中都是為周何方感到可惜，三年之前，他最心愛的未婚妻陳小夭在新婚之日失蹤。從那以後，為了讓自己的妻子回來，周何方累死累活的工作，甚至賣房賣車，將積蓄都投入尋找陳小夭的廣告裏。
對於記者來說，這不算是難事，只要在工作時拿點灰色收入就行。可周何方偏偏為人正直，每個新聞都要求實事求是，甚至專門報道一些有利於市民，自己卻拿不到半點好處的新聞。
今天可好，他是踢上了鐵板。
夏日炎炎，毒辣的太陽曬得地面發燙，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周何方冒着烈日坐到新聞麵包車上，他靠在座椅上，對着車窗前陳小夭的照片掛飾痴痴發獃。當凝望一會兒，他伸出一隻大手，溫柔的摸了摸掛飾，輕聲呢喃道：“三年了，你在哪兒……”
他又何嘗不知道李浩想整自己？
但他很清楚，老百姓需要一個真相。報社內沒有記者願意冒險去報道這件事，就算李浩不說，他也會親自跑一趟。
他發動汽車，朝着目的地——瑞祥小區駛去。
在兩天前，本地網絡論壇傳出瑞祥小區鬧鬼的新聞，源於有個姑娘離奇死亡。
警方來調查之後，發現簡直是匪夷所思。
那姑娘倒掛在晾衣桿上，用雙腳勾着晾衣桿保持倒立。那雙腿可不是被什麼東西綁着了，無論怎麼調查，都是她自己主動勾着的。
等送去法醫那檢查，死因更是出乎意料。原來這姑娘竟然是倒立太久，導致腦溢血死亡。
也就是說，那姑娘將自己倒立着至少二十多小時，忍着痛苦與折磨，直到自己死去。
這可不是電視劇，電視裏將人倒掛幾天幾夜的，那是瞎扯。真將人倒掛上去，一小時就難受的不行。
所有人都炸了鍋，這哪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兒？人們紛紛傳言，認定那就是鬼上身！
上頭也對記者們下了禁令，不得隨意報道這件事情，如果要報道的話，必須從科學角度出發，要求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隨着麵包車停在瑞祥小區門口，周何方不再回想案子的經過。他在保安那做了個登記，就朝着姑娘墜亡的樓走去。
這是一棟有三十層高的樓房，周何方正準備在四周好好的調查一下，結果卻聞見一股東西燒焦的味道從樓里傳來。
着火了？
周何方下意識快步走到門口，裏邊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興許因為是白天的關係，物業並沒有開燈，光線照不進走廊裏邊，顯得走廊猶如一條長長的黑洞，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憑藉著盡頭窗戶的亮光認清方向。
而在走廊之間，卻有一個小小的火光在跳躍。
周何方擔心着火，他伸出手摸索着前邊，在避免自己撞到東西的情況下，盡量快速走向那火光。
當靠近之後，他才發現這兒並不是着火，而是一個銅盆放在樓道邊上，裏邊燃燒着冥幣。
一隻白嫩的小手從樓道里伸出，將冥幣丟進銅盆里。微綠色的火光瞬間大作，隨着冥幣的燃燒又緩緩減小，不甘心的圍繞在灰燼旁，猶如餓狼等待着下一次的燃燒物投進。
周何方往前走了兩步，在繞過牆壁之後，終於看見樓梯上坐着一個女孩。
在這炎熱的夏天，她卻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長袖，嬌小的身體在旁邊的一捆冥幣襯托下，顯得小巧玲瓏。
隨着周何方的出現，女孩微微抬頭看向她。等兩人四目相對，周何方不由得愣神了幾秒。卻見女孩的瞳孔竟然是一片幽綠，反射着跳躍的火光。
她似乎明白周何方為何愣神，用手指着自己的瞳孔：“嚇壞了？這是美瞳。”
周何方恍然大悟，總算是鬆了口氣。他看向銅盆，想起了之前倒掛的姑娘，不由得對女孩問道：“你是為那個去世的姑娘燒紙錢？”
“嗯……”她無精打採的將冥幣丟進銅盆，“她是我表姐。”
周何方輕輕的說聲節哀，然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希望可以請女孩協助一下調查。
女孩聽過之後，她一股腦兒丟了一大堆的冥幣進去，大片的走廊被火光照得通紅。而她拍拍屁股，依然表現的無精打采：“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她家。但你說話注意點，我姨媽現在很難過的說，你可別惹哭她。”
周何方感激的說了聲謝謝，而女孩領着他往樓道上邊走。
他這才發現，女孩的腿腳不太方便。那右腿似乎是瘸的，走起樓梯十分費勁。每當上樓時，她都要拖着自己的右腿，疲憊的邁上去。
樓下的火光終於滅了，整個樓道陷入一片漆黑。周何方緊抓着扶手，小心翼翼的跟在女孩身後。
他覺得這樣走路並不方便，於是就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為女孩照着路。
隨着亮光的出現，女孩下意識回過頭看向周何方，正好對上手機的光亮。
在光亮的照耀下，她肌膚白得厲害，眼睛隨着笑容彎成月牙兒，幽綠色的瞳孔微微發亮：“謝謝，你還挺溫柔的。”
周何方一時間有點愣神。
從這角度看去，總給人一種女孩眼裏沒有美瞳的感覺。那幽綠色的瞳孔在光線下微微收縮，竟讓人有些心裏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