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你從未如此安寧
這個時候，我才算見識了老太婆的敏捷身手，只見她從地上撲棱了一下站了起來，身體陡然一轉，竄向街道，步如流星地跑上斑馬線……
林夢瑤突然驚叫一聲：“哎呀！快看！她闖紅燈了……”
我抬眼看交通指示燈，主道上雖然是通行綠燈，側道上卻是紅燈……轉彎右行……
老太婆步履促亂，頻頻回頭，警惕地瞄着那個光頭男，她哪會注意到交通指示燈，哪會注意到那輛衝過來的黑色奔馳轎車。
“Oh，mygod！”林夢瑤在我身邊再次發出驚叫聲。
那輛奔馳車主也不知是不是鬼附身了，拐彎時車速絲毫不減，大玩電影《頭文字D》裏的漂移特技。當車主發現老太婆時，這才緊踩剎車，車輪與街道產生高阻力摩擦，發出一串玉帛撕裂般尖銳刺耳的聲音……
我們隨着公交站上等車的男男女女，擠到街邊上，驚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切都晚了！車主可以剎住車，卻剎不住車的慣性，黑色奔馳直衝沖地撞向老太婆……
老太婆驀地擺頭看車，驚恐地瞪着黑色奔馳，卻拔不動腿，呆立在斑馬線中央，像一截枯朽的木樁扎在原野之上。
我的心瞬間凝縮成一枚堅硬松果，腦子裏只浮出一個念頭……老太婆完了！以奔馳的這個慣性，足夠將她撞出五米遠，緊接着，冰冷的車輪將從她乾枯的軀體上碾過，“嘎嘣嘎嘣……”，我彷彿聽見骨頭崩裂的聲響……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紅色影子從我身邊彈了出去，撲向老太婆，就在奔馳車撞向老太婆雙腿的剎那，那團紅色一把將她拂到路邊，而那紅色卻被奔馳車卷到車輪下……向前翻滾了幾圈，蜷在地上紋絲不動……
一架小巧的相機拋出老遠，碎裂了……
我驚呆了，震撼了，整個身體凝固了，我直勾勾地望着躺在斑馬線上的林夢瑤，只覺胸口悶得發疼，嗓子眼被堵住，喘不上氣，發不出任何聲音……
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們，指指點點，長吁短嘆着……
奔馳車在前面不遠處戛然而止，一位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從車裏鑽出來，邁着木偶似地機械步子，走向橫卧在地上的人兒……
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個箭步沖向斑馬線，我扶起地上的林夢瑤，搖晃她，搖晃她，她面色紙白，緊閉雙眼，長長的睫毛在顴頰上投下厚重的陰影。
在我的印象里，她從來沒有這麼安寧過……林夢瑤！你怎麼這麼傻？！我想大聲斥責她，可是我喉嚨發堵，嘴唇顫抖，胸膛里有一股強烈的氣流在涌動……
奔馳車主像酒醒之後的人，面色煞白，目光發直，垂着手立在我對面，抖着聲音說：“我、我發誓、我、我沒撞到她……”
“混蛋！你他媽的混蛋！”我沖他吼叫，胸膛里憋着的那股氣流，順喉嚨突然衝出口腔。
奔馳車主顯得手足無措，只是蒼白着臉慌忙表態說：“您、您先別著急……我、我會負責任的……您放心……”
“你負得起責任嗎？！你這個混蛋！”我吼道。
“還、還是趕緊送醫院吧……”奔馳車扯了扯白襯衣領子下紅色領帶，聲音略微穩定了一些。
他這話點醒了我，我一把抱起林夢瑤，站在空曠的街頭，茫然四顧，只覺得頭暈，腦子裏仍是一片空白。
“送紅十字會醫院……越近越好！”奔馳車主又提醒了我。
“你別想趁機跑掉！我記得你的車牌號！”我沖奔馳車主吼了一句，然後抱緊懷中的林夢瑤，撒腿向街對面的市紅字會醫院跑去。
“好，好，我不跑……”奔馳車主緊跟在我身後，唯唯諾諾地答應着。
我徑直向醫院的急診大廳奔跑着，嘴裏還是重複嘟囔着那句話：“林夢瑤，你怎麼這麼傻？林夢瑤，你怎麼這麼傻呀？”
林夢瑤仰卧在我懷裏，沒有聲息，一綹青絲遮掩住她的半個面孔，雙唇沒有血色，顯得凄美無比。
當我抱着林夢瑤跑進急診大廳時，奔馳車主及時在我旁邊開口道：“救人要緊！你直接抱她去急診室，其它一切手續問題我來處理……你放心，我不跑。”
我一邊沖向急診室，一邊呼喊醫生。
醫生、護士們聞聲而出，將我讓進急救室。
護士們手腳麻利地準備着搶救儀器與藥物，緊張有序，臨陣以待。
一位四十歲樣子的男醫生一邊協助我將林夢瑤輕輕放在急救床上，一邊爭分奪秒地詢問事故發生時的情況。
我喘着粗氣，一一作了回答。
男醫生命令站在床旁的我道：“傻站着幹嗎？你喊她名字，不停地喊！”
醫生神色凝重，口氣威嚴，我不敢違抗，我在電視小說里都看到過，這是“愛的呼喚“，是用充滿情感力量的話語觸撥病人的神經，使其不致於陷入更深的昏迷，或者是喚醒植物人的記憶，令他（她）奇迹般地蘇醒過來。
於是，我俯在林夢瑤的耳畔，輕輕叫道：“夢瑤……夢瑤……”
“夢瑤……夢瑤……你醒醒……你別這樣……”
“繼續喊！別停！用點感情！”男醫生一邊說，一邊翻看林夢瑤的眼瞼，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支鋼筆大小的手電筒，對着她的瞳孔觀察了一下，又吩咐旁邊的護士趕緊測量血壓。
林夢瑤依舊美目微閉，她的氣息很微弱，我伸手將她額上的一綹亂髮拂到耳畔，端詳着她，此刻的她是多麼乖巧啊，多麼安靜啊，乖巧安靜得讓人心痛！
“夢瑤……你睜開眼睛看我呀……我是高小帥……你不認得我了嗎？”
“你別嚇唬我……夢瑤……你知道我膽子小的……”
也不知怎的，我越喊越動情，無法自抑。
我繼續說，我就是那個在婚介派對上對你非禮，在奶茶店裏罵你“繡花枕頭”，在電梯裏故作勇敢，在”楓葉紅了“沒錢買單，我就是那個標榜自己富有卻又被“包租公”逼得走投無路的人，我就是那個可憐蟲呀，我就是高小帥啊……
“夢瑤……你不記得我了嗎？你不記得高小帥了嗎？他對你做了那麼多壞事，你能忍受他嗎？你醒來呀，你醒來教訓他一頓呀，你應該左右開弓，你扇他呀……”
我捉起林夢瑤冰涼的小手，貼在自己臉頰上，說：“你扇他呀，扇呀，你扇呀……你怎麼這麼傻啊……夢瑤……”
我喊着喊着，只覺得喉頭愈來愈堵，眼睛愈來愈濕潤模糊，聲音哽咽……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動情？是為自己，還是為了林夢瑤，我只是覺得想哭，忍也忍不住。
“呀！醫生！病人流眼淚了……”
我和男醫生驀地抬頭看林夢瑤，在她的眼角處，果然有兩行細細的晶瑩的淚流滑落下來……
“有效果，有效果！病人還有意識！你繼續呼喚她！”男醫生伸手捏着林夢瑤的手腕，大概是在測脈搏。
在場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像是看到了希望，紛紛更加賣力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
“病人血壓90/60毫米汞柱。”護士取下耳上的聽診器，向醫生報告。
“怎麼樣？醫生？”我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急切地想知道結果。
男醫生抬頭，側身對我道：“現在還不好說，她眼瞼發白，血壓低，心率快，表面看上去是貧血癥狀，但結合車禍情況來分析，目前不排除內臟出血可能，失血導致了現在的貧血徵象，雖然目前的血壓還可以，但存在內出血的話，一般不消幾分鐘血壓就會往下掉，病情險惡……”
“可是已經過去好幾分鐘啦……”我心急如焚地追問。
“這個要看情況，如果是肝破裂出血而肝包膜又完整的話，血壓掉得也沒那麼快，也不會很快導致昏迷……”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解釋道。
“可她不是已經昏迷了嗎？”我搶話說。
醫生搖搖頭道：“她現在是昏厥，昏厥與昏迷的區別在於，前者的眼球還在活動，瞳孔大小正常，而且，剛才她還有流淚……”
醫生不再理會我的惶惑不安，扭頭命令護士們馬上掛糖鹽水，采血化驗，準備平車推林夢瑤去做CT掃描。
佈置完事情后，醫生回頭沖我擺擺手道：“你出去！”
我愣愣地問：“為什麼？”
“這裏不需要你了。”醫生面無表情。
“我可以幫忙的呀。”我不想走開，彷彿擔心我一走開，林夢瑤的血壓就會掉下去似的……我的心無處安置！
醫生一邊戴橡膠手套，一邊擰緊濃眉沖我道：“叫你出去就出去！我現在要解她的衣服，進行全身查體，查看她身體的傷處，骨折的部位及程度……家屬請迴避！我這裏只需要一個護士！”
“我不查體，我不採血，打死我也不要！”
就在我跟醫生相執不下時，從急救床上忽然冒出一個微弱而又無比堅定的聲音，這有點飄忽的聲音，令我和男醫生都僵住了，面面相覷。
“醫生！她醒啦！”一個護士驚喜地喊。
我和醫生齊齊扭過頭去，驚愕看向急救床上的林夢瑤。
病床的林夢瑤果真醒啦！！
只見她微睜着眼睛，睫毛微微撲扇着，眼神恐怖地看着醫生，嘴唇輕啟，小聲說：“醫生……請您別讓他離開好不好……”說著她移過目光看向我。
男醫生目瞪口呆地盯着林夢瑤，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