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招搖山神 八

第五百零五章 招搖山神 八

蘇苑沒有唐寧這等黑夜視物的本事,看不清他古怪臉色,卻能感覺到牽着自己的手僵硬顫抖。

她柔聲道:“你……你怎麼啦?”

可唐寧仍是怔然不語,腦中宛如奔雷炸裂,轟隆作響。

迷離谷碑文陰陽相濟,動靜相宜,博大精深,浩瀚無邊。

此處碑文卻重陽弱陰,認為人之修行,便該去陰修陽,去假存真,乃是真正的陽極真法,純粹大術。

這般聽起來,像是迷離谷碑文更勝一籌,可其實天下有八極之說,世間修行者以極端為絕頂,只專修一門方可成大家,譬如雷神、陣神、劍神,既然名為雷、陣、劍,自是將某一功法神術參悟至頂端。

兩處碑文都實乃通天徹地的大道法門,理念卻幾乎截然兩端,絕不相同。

可他曾經受過的教育告訴他,一些客觀存在的東西,往往真相只有一個。

若真氣順百會穴而下是最好,那麼逆百會穴而上哪怕不是錯的,也必然差了些。

若神識修浩瀚是大道,那麼修凝練便是其次。

五行雖相生相剋,卻終究以土為尊,陰陽二道說是相合相濟,實則世人皆以陽為尊,上下兩分,以上為尊,古往今來,以古為重。

世間諸般如此,看似平衡,但終究有所側重,概莫如是。修行之法,雖可能沒有對錯,卻總該有優劣。

可,二者都彷彿修行法門之極致,大道之根本,究竟誰優誰劣,他卻分辨不出半分。

念頭紛亂,那薄弱真氣竟滾滾流淌,損毀的經脈脹痛異常,腦中更是神念激蕩,幾乎迸暴開來。

迷糊之間,陡聽一人沉聲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小子,這是你曾經說過的話?”

唐寧識海陡然一震,涑然平靜,彷彿激蕩海面陡然被一道天降巨掌生生拍平。

唐寧悚然回神,便瞧見洞中不知什麼時候燈火如晝,蘇苑緊張牽着自己手掌,哭得梨花帶雨。

而蘇苑身旁,赫然是負手而立、面容淡然的蘇平安,蘇平安腳下,一條不過丈余的赤紅小蛇盤身垂首。

“前輩你……你打完了?”唐寧楞道。

蘇苑見他安然無恙,驚喜莫名,連忙摸了摸眼淚,啞聲道:“你這小子,忽然像是發了瘋,可嚇死我了。”

蘇平安意味莫名的瞧了瞧蘇苑,又轉頭看向唐寧,眉頭微皺,點頭道:“打完了。”

唐寧又驚又愕,獸身融合失敗,卻能強行合體與強者一戰,已是驚天動地的本事,可打過之後,又能輕鬆人獸分離,渾無傷勢,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轉念又想,天下奇人異事多不勝數,單看此間牆壁上的碑文,便可知蘇平安此人絕非一般,或當真有什麼通天徹地的本事也說不定。

可隱隱又覺得這着實太過違反常理,心下隱隱不安。

他拱手行了一禮,道:“不知前輩從哪裏聽過那兩句話?”

蘇平安卻不回答,只淡淡問道:“你叫做唐寧,來自中原,想來正是近些年聞名中原的東皇太子吧?”

唐寧更是愕然:“前輩怎麼……”

蘇平安嗤笑一聲,臉色古怪:“話,我是聽醫神宮少宮主說的,人嘛,便簡單許多,青光劍這東西我也挺熟。”

唐寧低頭,瞧見腰間束縛的斷劍青光,登時瞭然,可隱隱又覺得,蘇平安這等閉關隱士,又遠在荒外,竟對中原之事了如指掌,着實古怪。

蘇平安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嘆了一聲道:“只可惜,龍宇陛下當年文韜武略、天下無二,如今東夷卻落了個分崩離析,憑你這半殘的身子,只怕平不了東夷,大好山河,又不知要被外族吞併多少。”

聲音寥落感嘆,看唐寧的目光大有怒其不爭的意思。

唐寧聽着,更覺怪異,蘇平安修的是烈州功法,哪怕當真是東夷人,卻也遠在域外,何必對東夷現狀耿耿於懷……

唐寧滿腦沉思跟着蘇平安下了山,又踏着幻化漲大的盤蛇渡海往東,唐寧不知他到底要帶自己去哪裏,卻也懶得關心,腦中只不斷閃過兩篇碑文的字跡,偶爾演練幾招,或者憑碑文中的隻言片語,運轉那淡薄得可怕的真氣試探優劣,卻終究一無所獲……

這一走便是幾日功夫,偶爾蘇平安會離開一段時間,回來時便帶回吃食淡水。

蘇苑與父親久別重逢,卻說不上親近,偶爾看向父親的眼神,也顯得不知所措的迷惑。

這一日,海上掛起極大的風浪,饒是盤蛇縱橫百丈,仍免不得在風浪之中跌宕起伏。

唐寧被這大浪顛簸攪擾,再無心思思索功法,索性坐在蘇苑身旁看海觀風,鹹魚本質暴露無遺。

蘇苑卻是大喜過望,雖然表情仍是清清冷冷,但嘴角笑意不禁放大幾分,下意識朝唐寧移了移,一雙眸子時而轉頭看來,神情親昵依賴,唐寧卻彷彿視而不見。

蘇平安見了,只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並未多說什麼。

到了晚上,風浪更大,偶有百尺巨浪砸來,蘇平安便揮袖擊散,隨手而為竟是威力莫測,比之之前與神廟眾人相鬥時竟剛猛霸道百倍。

唐寧心中更是不解,在忍不住,開口道:“前輩當日重傷,又拚死與那神廟使者相鬥,是如何做到頃刻間恢復如初的?”

蘇平安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嗤笑一聲,道:“神廟那點兒蛆蟲走狗,何足言說?”

唐寧見他不願詳說,也不在意,料來各門各派,自有不為人知的法術,不告訴他,自有不告訴他的道理。

聽聞唐寧來自中原,蘇苑倒是頗有興緻,只是之前他苦思冥想,渾然不理,如今好不容易說得上話,自是問題不斷,沒有半點兒之前才遇到她的清冷寡言。

只是她問題有時太過古怪,叫他哭笑不得,只得半真半假應付。

譬如她問:聽說中原又被稱為“神域”,是否神尊滿地走、仙人多如狗?人人都長壽?

唐寧答:那是個分裂的世界,高手生活在天上,一活三四百年不見老去,可絕大多數人生活在泥土裏,不過三四十個寒暑便死,着實說不上神域,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多些罷了。

蘇苑又問:傳聞中原分五州,每州個不同,有一個州,有一個族,叫做神域王族,裏面個個都是神龍化身,自稱開天始祖,個個聰慧絕頂、修為高超。

唐寧答:那是丘山軒轅一族,曾經的確是人才輩出,如今卻藏污納垢、小人濟濟,着實一塌糊塗。

蘇苑再問:他……他說公子來自東夷東皇山,是一族太子,那豈不是真神後裔?是不是天生力能扛鼎、移山填海、呼風喚雨。

唐寧一哽,想了想,正色答:我出生時百鳥繞空、萬龍咆哮,山崩地裂,江河枯竭,聽說出生時我嘴裏含着一塊血作的斧頭,人稱“蘇魯錠”,乃是戰神化身,別說移山填海、呼風喚雨了,哪怕是毀天滅地,也不過一言而已。

蘇苑信以為真,竟駭得說不出話來,可見域外之地,果然對中原神往不已、了解極淺。

站在蛇頭的蘇平安耳力極好,聽見唐寧二人對答,時而點頭、滿臉讚許,時而愕然回頭、不解其意,時而咬牙切齒,憤懣難說,時而大覺有趣,開懷大笑。

唐寧本就是個憊懶的性子,只是這些年艱難求生,處處險境,這才養成了些許陰鬱沉凝的性子,偶爾天性釋放,便是十分不着調。

蘇平安見了,只以為唐寧一向如此不着調,不禁唉聲嘆氣,似覺東皇山後繼無人。

一路有唐寧插科打諢、蘇苑趣問百出,倒也不覺無聊。

又過兩日,風浪止歇,霧氣散去,天際露出一座大島來。

蘇苑笑道:“伏波山到啦!”

唐寧愕然相顧,登時瞭然,原來蘇平安竟是帶他到了水神居所——東海伏波山!

望山跑死馬,這望海也是一般無二,清晨時便看見的伏波山,憑盤蛇游速,竟直到接近中午才抵達伏波島外。

由此看去,這伏波島縱橫不下百里之遙,寬度更不知幾何,哪裏是島?分明是一片小大陸!

島西有三處港口,中間最大,兩側為小,此時無論大小,卻全都停滿了船舶,有些雕欄畫棟、碩大無朋,有些一葉扁舟、並不起眼,一眼看去,船舶連綿,只不下千艘!

“這伏波山這般繁華嗎?”唐寧啞然道。

蘇平安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只是方玉申後日生辰,加之生辰之日又是大婚,故而四海八山許多人物都來賀壽罷了,平日裏只一些島上漁民來去,並無這等景象。”

唐寧點頭笑道:“那水神倒是好大的面子,看這些船隻旗幟,只怕便連百萬裡外的五族,也有不少人迢迢趕來。”

蘇平安嘿然笑道:“自是如此。”

唐寧笑道:“只可惜,看他們搬運財物,可見趨炎附勢者多,真心朋友者少。”

蘇平安一梗,皺眉道:“朋友便不能送禮么?怎的就是趨炎附勢?”

唐寧道:“朋友送禮,前輩見過一箱箱黃金珠寶的?大抵不過一兩件珍貴法器,或者絕妙的心思罷了,也不會這般華麗張揚,用什麼東海子君木做成箱子。”

蘇平安一愣,搖頭苦笑道:“你倒是眼界不錯。”

眼見盤蛇入港,眾人紛紛避讓,卻似乎也不覺古怪。

唐寧又想起一路行來,那些田間農夫見了他和那六腳異獸,也是這般淡然處之,甚至頗為親昵,彷彿對這些連中州都少見的異獸十分熟悉。

之前他不曾遇到中州人,也不好發問,如今終於有機會問了出來。

蘇平安聽他述說過往經歷、心中疑惑,卻沒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問道:“荒外凶獸比之中州只多不少、只強不弱,你若生活在荒外凶獸橫行之所,沒有修為、沒有法術,你該如何保命?”

這是個好問題,可卻沒有答案,因為他一路行來,同樣的問題早已想過無數遍……

蘇平安似乎對伏波山頗為熟稔,帶着唐寧二人一路前行,一邊幽然道:“是啊,你想不到,又有誰想得到呢?所以他們從來不去想這個問題。”

唐寧一愣,腳下登時一停:“不去想?這可是生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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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荒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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