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遊子歸家》

杭城，東山LC區。

這座繁華城市中不多的一片凈土。

白漆牆，青葉瓦，梧桐樹下的棋盤墩墩，空中還泛着一股絲絲涼意的颯颯微風。

一座座古色古香的房屋屹立在這，其中夾雜着綠意斑駁，看着就有些民國劇里的悠久風味。

在青石板鋪墊穿插在各座古屋之間的小道上，有枝丫從石縫中鑽出，和一角青苔相依相存，路邊小溝里流淌的清溪則訴說著不久前應該有一場春雨來過。

“喀拉拉~”

正是清晨，一陣行李箱滾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幽靜的小巷中忽然響起，不算刺耳，但也擾亂了些許寧靜。

可能是周圍的環境太過安靜，也可能是覺得打擾了這片祥和的凈土不太好。

沒走幾步，不算太大的黑色男士行李箱就被它的主人提在了手中，幽靜也隨之重回小巷，只能聽到微微的踢踏聲，行向遠方。

直到來到一座被青苔和爬山虎佈滿外牆的老屋前，有人才停下了步子，放下了手中的黑色行李箱，望着身前台階上那兩扇老舊的木門，和門上那已有斑駁銹跡的大鎖，陷入久久沉思。

“我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略顯沙啞的聲音在門前響起，其中情緒仿若遊子歸來，又有些其他說不出的意味涌動。

若欣喜，若悲涼，若平靜…

嘴角微翹，莫名的笑了笑，張天寶的眼中倒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冬去春回，秋離春歸，雖然離家已經足足八年光陰，但其實很多都沒變，在他站到這座承載了歲月的老屋面前，就已經知道。

變得只有時間，只有這個世界，卻沒有現在他眼中這座承載了他曾今所有不願忘卻回憶的老屋。

當然也不盡然，或許它也變了。

它變老了，牆上的爬山虎也長深了，青石板上的青苔也變厚了，房上的青瓦也綠意悠悠了。

這些，都是時間對它的考驗。

可對於張天寶來說，但也都沒變，因為最重要的，是他的記憶從未改變。

…

“這鎖銹的，應該是打不開了。”

走上兩階青石台，站在略顯斑駁的大門前，張天寶擺弄了下房門上銹跡斑斑的鐵鎖，忍不住笑了笑。

隨後他那兩隻掌心佈滿老繭的大手握住銹跡斑斑的鐵鎖，輕輕一扯，已經鏽蝕的用鑰匙都可能打不開的鐵鎖便被他輕鬆扯開。

將銹鎖放在手中，張天寶輕輕推動了暗沉的老舊木門，它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滾軸響起“咯吱吱”的摩擦聲。

聽着刺耳的聲音，張天寶暗想找時間要修繕一下大門，這聽着有些難受，隨後他才看向慢慢打開的門內。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庭中小院，裏面是一副有些破敗蕭條的景象，很是幽靜。

但一些熟悉的存在，卻讓張天寶那看不出多少歲月痕迹的臉龐露出一抹微笑。

庭院牆角的花壇里，有枝丫四方舞動。

庭院左側的一座孤峰假山經過歲月洗禮，已經暗沉嶙峋。

而假山下方依山而建的圓池也早已沒有游魚浮動，只剩下一汪真正的“綠池”，浮萍密佈，有水蜘蛛和飛蠅幼蟲在裏面自成世界。

庭院右側，曾今的葡萄架涼亭依稀能看到些許風貌，只不過沒有了當年的舊人打理它們，很多枯枝斷椏四處耷拉着，略顯蕭條，但是藤條上不少飄蕩在微風中的斑駁綠芽，卻又在告訴一個人，它還活着…

“還挺好的嘛…”

雖然地面枯葉敗絮堆疊，牆頭藤曼糾纏不休，四周一片片亂糟糟的景象，但張天寶卻很暖心的勾起了嘴角。

因為對於他來說，只要還在，其實就挺好的。

回頭提起台階下的黑色行李箱，張天寶轉身看向庭院正中，那條各式圓潤鵝卵石鋪疊而成的小道盡頭，一座白漆青瓦也不知備受了多少風雨洗禮的二層小樓正矗立在那。

嘴角一笑，張天寶邁步走進了院中，走向了那座他想念了八年的古樸建築，他兒時記憶中的歲月老屋。

幾步來到屋檐下的暗紅雕花木門前，這是正廳的大門。它看着還好，只是有些暗沉，但上面的小鎖卻避免不了風雨鏽蝕。

沒有什麼猶豫，張天寶直接拆下了小鎖，隨後推開一對大門。

“喀拉~”

不同於庭院大門，大廳房門好似和曾今沒有什麼變化，連開門聲都是那般熟悉。

但迎面而來的一股霉味和視野中的一片灰濛，卻在告訴張天寶，終究還是有些東西變了。

他就那樣站着，目光沉沉的看着屋內。

大概在門前站了五分鐘有餘，張天寶才嘆了一口氣，像是懷念，又像是回憶，邁步走進了那灰濛濛的世界，走過了一幕幕熟悉的地方，帶起了一抹抹記憶浮沉…

走過一方熟悉的木製雕花桌椅，彷彿能看到很多年前一個孩童在這方寸天地嬉戲歡鬧的景象。

走近那道熟悉的後院廚房，好似能看到一個溫暖美麗的身影，曾在那裏面對着屋外兩人笑顏如花。

走入一間熟悉的小小書房，好像在那方安靜的條桌背後，還有一道時而嚴肅時而又與家人笑鬧的偉岸身影在那靜坐閱書。

張天寶緩緩走過這方寸天地，走過這片灰朦世界，走過那道“歲月如初”。

他在回憶，也在思念，卻不再痛苦。

當張天寶再次回到正廳，他來到了廳堂角落的一處神龕前，上方有灰布蒙層。

沉默了些許，他緩緩伸出雙手，掀開了那久違的世界。

“呼！”

灰色漫天，如煙迷塵，卻掩蓋不了神龕前那一抹霎那勾起的溫暖微笑，和上方兩道相依相偎的身影。

那是一張黑白相框，裏面依偎着一對曾今年輕的身影。

而看着黑白相框裏那對不羨鴛鴦不羨仙的兩抹身影，張天寶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他輕抬右手抹去一角的蜘蛛網，然後覆手而立。

“我回來了。”

望着相框，張天寶沉聲開口，不過好像覺得少了些什麼，他又說了句：“不走了。”

不會有人回話，空氣很安靜，屋內也顯得那般寧靜。

張天寶看着相框沉默了些許時間，隨後突然一笑，退了三步，一撩身上黑色風衣衣擺，噗通跪在了灰濛地面，激起煙塵四起。

隨後有聲鏗鏘，擊破迷塵，回蕩房中。

“不孝兒郎張天寶，回家了！”

“砰！”

“砰！”

“砰！”

一句短語，三個響頭，張天寶卻未曾起身，只是宛如一座大山屹立在那，任歲月流逝，時間不語。

一別八年，未盡亡親孝道，卻有夜夜思念。

回首一望，早已是物是人非，而今有不孝之子回還，盡餘生之孝。

這一跪，該！

只是這一跪便是一日之光，直到夜幕垂落，佛龕前也未有片語之聲響起。

…

直到天色漸晚，看着昏暗的廳堂，從清晨一跪入夜宛如一顆磐石的張天寶才從地上起身，地上兩個圓圓的塵印仿若模子般刻出，都是那樣的相似，那樣的一絲不苟。

從地上起身，張天寶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色，好像跪了整個白日對他並沒有任何沒有影響。

屋裏已經很昏暗，但張天寶並沒有去開燈，因為老屋裏的電路很多年前就斷了，需要從新去安排人修繕才能使用。

昏暗中，張天寶來到廳堂門前，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提進了屋內，隨後打開從裏面摸出了一個小型的圓形手提燈。

“噔~”

清脆的開關聲響起，便隨着明亮卻不刺眼的白色光芒，照亮了整個廳堂。

很滿意手提燈的照明度，張天寶點了點頭，隨後掃視了一圈客廳，將手提燈放在一側桌上，然後又從行李箱中摸出幾張乾淨的毛巾，搭在肩上。

他要收拾衛生，因為這房子現在沒法住人。

但感覺到身上的衣服有些礙事，張天寶又把毛巾取下，先把身上的黑色風衣外套脫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又紮起裏面黑色襯衫的袖口，才感覺好了些。

隨後提起一旁的手提燈，張天寶朝着後院廚房走去，然後在蛛網塵土密閉的廚房碗櫃裏翻出一個老舊的鐵盆，去到了後院地面的一個老式手搖壓水泵前。

看着熟悉的水泵身影，張天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隨後俯身開始抽水。

老舊的壓水泵搖臂跟着張天寶大手的每一次上下提壓，都伴隨着嘎吱嘎吱的響動，好像下一秒就會突然斷裂。

但張天寶卻很平靜的重複着這一個動作，就像孩童時那個身影笨拙費力的重複着這個動作一般。唯一或許不同的是，那時總會有一道身影在一旁溫柔的注視着他。

“噗！噗！呲！”

隨着幾次水管壓強變化的響動后，有夾雜着泥沙的水柱從噴口斷斷續續湧出，直到最後化作一道晶瑩的水流砸落在下方的水泥槽中，激起黑色水漬。

“嘩啦啦~”

看着水流在槽中匯聚，張天寶笑了笑，也沒其他動作，繼續手搖着壓力臂，任清涼的井水沖洗着黑黝黝的水槽，然後從一角排水洞流出。

直到水槽在井水的沖洗下顯露出青釉的磚色，他才停下動作，蓄起一槽清水。

洗了下手裏的灰濛鐵盆，露出它本來的花紋光澤，張天寶打了盆水，隨後回到了廳堂。

看着灰濛濛的廳堂，張天寶沒說什麼，只是取下肩上的毛巾，開始安靜打掃…

一張椅子可能就會臟一盆水，一張桌子也不是幾盆水就能擦拭乾凈的，所以張天寶孤獨且安靜的身影就在後院和廳堂間來回奔波着，不知疲倦。

窗外依稀能見光亮的夜色也在他的腳步下逐漸黑暗，這幽暗的東山LC區，也漸漸能看到稀稀拉拉的煙火浮起和燈光閃爍。

而在遠處，那座燈火璀璨的繁華城市，此時也在夜色下閃動着屬於它的光耀音符，美輪美奐。

…

一夜其實很快，就像清晨到夜幕，好像晃神間就過了，只能說夜晚比白日更難熬，不過在忙碌中也是那般吧。

張天寶有着自己的生活習慣，而在他的生活習慣里對於熬夜並沒有什麼異樣感覺，所以一夜過去，他的精神面貌看着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有些東西卻變了。

一塵不染的廳堂，連帶着房檐上的蛛網都消失不見，整個屋內看着也有了生氣。

這一切歸功於一角的老梯子和站立在堂前的張天寶。

不過他也知道，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看了眼打掃乾淨的廳堂，張天寶笑了笑，隨後端着一盆清水走入了廚房，一條曾今乾淨的毛巾此時也變得灰暗，已經是洗不掉的色澤，但用來擦拭頭遍塵土還是可以的。

小心取出碗櫃裏塵封多年的一摞摞瓷碗，就像當年那位倚靠在這片灶台上的身影一般溫柔，張天寶用抹布輕輕擦拭着碗櫃裏碗櫃外…

忙碌的一天其實很快就會過去，而收拾整個老屋或許也會用不少時間，但對於手腳利索的張天寶來說。

一日一夜，夠了。

當又一次日暮西垂，張天寶站在庭院的涼亭中，收拾着最後一堆枯枝落葉，整個庭院此時顯得乾淨不少。

沒有枯葉四散，沒有枝丫滿地，不變的只有牆上的爬山虎依舊茂盛，假山下的魚池依舊浮萍安靜，而這些是以後的事情了。

從屋內找出一個黑色的膠袋，張天寶用老舊的笤帚清掃着斑駁的地面，直到一切終於結束。

“呼~”

長舒了一口氣，站在庭院裏的張天寶肚子突然傳來一陣“咕咕”的聲音，他忍不住一笑。

這是肚子在提醒他，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了。

放好打掃用的工具，張天寶來到已有生氣浮動的廳堂，坐到堂前一張椅子上，旁邊放着他的行李箱。

拿過行李箱，張天寶從裏面找出一包抽過真空的食品袋子，撕開裏面是一袋壓縮牛肉乾。

吃了幾口沒什麼味道的牛肉乾，張天寶去到廚房接了幾口井水喝，過後他便回到廳堂，提着行李箱和昨夜照耀了一晚已經不再很明亮的手提燈去到了二樓。

二樓有四間房屋，張天寶都打掃過了，他來到了靠前院的一間大屋，這是他以前睡的房間，不過現在裏面空蕩蕩的，只有曾今遺留下的幾樣東西。

一張床架、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一把椅子，再無其他。

將手上其實沒裝幾件東西的行李箱放在一側衣櫃裏，張天寶來到窗前位置，把手提燈放在了一側桌上，隨後推開了兩扇雕花木窗。

窗外推開，一股春夜的涼意頓時從窗外湧進，沁人心脾。

依着窗檯，看着黑黝黝的前院，張天寶成熟的臉龐上緩緩勾起了一抹暖心微笑，只不過他那身影卻在屋內的柔和白光下，莫名有些孤獨意境。

如果這個時候他能點根煙，或許還能更添些許韻味。

只可惜張天寶不抽煙，他從小就不抽煙，長大了也沒學過抽煙。

也沒什麼奇怪原因，只因在他曾今的世界裏，他最敬愛的人不抽煙，他最關愛的人不允許他抽煙，所以便沒有碰過那東西。

也不知過了多久，依着窗檯看着夜色的張天寶關上了窗戶，回到只有床板的床架旁，然後躺在空蕩蕩的床板上和衣而睡。

而從昨天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但其實張天寶並非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覺，準確的說，他已經有兩天兩夜沒有睡過覺了。

因為從大洋彼岸回到這個城市之前，他在另一個國家也是一天一夜徹夜未眠。

而現在，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因為，他終於…“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