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散的影子

托爾從小就是個內向文靜的孩子。

他不怎麼喜歡和人交流，只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地獃著。

一直到初中，他也是始終如此。

可以做點兒什麼，比如看會兒電視，看會兒書。也可以什麼都不做，單純的自己和自己相處。每每在這種時候，他總能感覺到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他能感受到時間流逝的感覺。

在分分秒秒逝去的時候，時間就如同浪潮一樣，在他的身上掠過。他的身子被淹沒在水底，呼吸的氣泡從水底浮遊而上，然後在水面破掉。他就這樣躺在床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面。他可以在這個水底自由的呼吸，在這個角度，水面上的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對街麵包店的諾蘭姐，總是會時不時地憂鬱，但現在看上去，這一切在海水的沖刷下，似乎也是不值一提的，渺小的、稀釋過後的憂鬱甚至比平靜更安然。經常在小區垃圾桶翻垃圾的費德羅，他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此時看上去非常乾淨，就像是剛買的新衣服一樣，被海水染得蔚藍。在學校教學樓後面的那窩遺棄的流浪貓，也已經長成了一隻只漂亮的大貓，他們每天都在樓頂的討論着，如何能成功地釣到一個優秀的鏟屎官。

他的存在就像是空氣一樣，他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每個人都有那種感覺，就是在以前明明有很多的同學，但是仔細回憶起來，總會有那麼幾個想不起來，甚至就連面孔都是虛化的，也對不上名字。

托爾就是那其中之一，普通得甚至讓別人不會發覺。

他也完全不用自己的父母操心，他不惹事，也不會惹父母生氣。家長會的時候，班任甚至都從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也沒特別的關心過他。因為他的整體表現始終都在平庸的位置上，同學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意見，老師對他不好不差的成績也沒什麼意見。

他也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必為沉浮所憂慮。當成為人群的焦點時，不論是由於好的原因還是壞的原因，都不會讓人感到放鬆。

不過，他有一點是很特別的。那就是不論是什麼動物，對他都是非常親和的，沒有任何懼怕他、排斥他的意思。在森林公園，他抬起手，呼喚幾聲小鳥，那些鳥就會從樹上飛下來，落在他的胳膊上，就像是他自家養的一樣。

那些經常出沒在居民後院垃圾桶里的浣熊，在看到他后，也會友好的走到他面前打招呼。還有那些流浪的野貓野狗，也沒有一絲懼怕他的意思，經常會圍着他轉，就像是保鏢一樣。

不過，在有人看到這種事情之後，那些動物便從他身邊散開了。就好像它們不願意讓其他人看到似的，也或許是托爾告訴它們，當覺察到有別人靠近后，就遠離他。這恰恰很符合他低調的性子，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還是有人注意到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的人，都覺得托爾有問題。有些人認為他是動物轉世的，有些人認為他是平時故意裝的溫文爾雅，還有些人認為他是非常有愛心的人，所以那些動物才會不由分說地靠近他，接近他。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都是托爾不想要聽見的。後來也再沒人撞見過任何他和動物互動的場景，那些流言蜚語也漸漸地淡了下來。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隨着時間拉長，也沒人會那麼在意了。全然當成了是一個偶然。

可我並不覺得，我覺得他是故意的，只是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罷了。

就像是我家院子裏拴着的狼狗，不論哪個路人從我家那矮柵欄走過，那狗子都會吠上幾下，只有他經過的時候，它不會叫。所以我十分篤定，他就是故意隱瞞自己的那種能力，不想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從始至終這個事情都是真實的。

那天傍晚，我父親在院子裏拾掇菜園，當他經過的時候，我家那狼狗早已便趴在柵欄上等他。

“這狗真乖啊，看來還是只有托爾能摸它。”我父親直起身子說道。

“叔叔好。”托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最近要小心一些，別這麼晚回家。你父母怎麼也不接你呢。”

因為托爾家住在小鎮的邊緣，距離很遠，他的父母平時又不接他。如果在這個時間點才走過我家，那他到家的時候可能已經天黑了。而且，最近我們小鎮有很多失蹤的孩子，大多都是在我們這個年齡段的。

我也感到很奇怪，如果騎車也總比走路得好，特別是最近這種特殊時期。我總覺得他似乎有什麼新的秘密，所以便偷偷的溜出來，在他後面不遠處跟蹤着他。畢竟那種恐怖的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總覺得那些事情離自己很遠，也並不覺得有多害怕。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托爾一路上就這麼安靜的走着，沒有發生任何事。不知不覺，天也黑了下來，我自覺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了，所以打算過了前面的衚衕就打道回府。心想着，估計會去又會被父親一頓臭罵。

就在這時，當我回過神兒的時候，前方的托爾已經不見了！！我當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踮着腳尖悄悄地往前走，當靠近衚衕的時候，聽到了那裏面的陣陣劈砍聲，就像是割在骨肉上的聲音一般。

我頓時嚇得腿軟，雙手緊捂着嘴，慢慢往後退，唯恐會發出一絲聲音。

然後我便蜷着身子，靜靜地躲在垃圾桶的後面。那時簡直就是度日如年，每一秒都過得像是一小時一樣，無比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繼而那聲音越來越遠，當完全消失的時候，我才敢鬆口氣。接着微弱的光線，我探頭看了看，整個街道空無一人。我吞了口唾沫，慢慢地朝那個衚衕走去。

眼前血腥的場景讓我狂嘔不止，他的身體被撕成得七零八碎。

隨即便發生了讓我驚愕的事情，那些暗處棲居的流浪動物蜂擁而上，將他的殘渣全部吞食殆盡。

然後一隻流浪狗抬頭對我說道：“你怎麼在這裏？”繼而，那些流浪動物都朝我轉過頭來，問着相同的話。

聽見這個聲音后，我轉頭就跑，好像腿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因為那些聲音完全和托爾的聲音一樣，就好像是他本人一樣。

“你這個臭小子，你跑哪裏去了，現在什麼時候你不知道嗎？”

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回家的時候，父親正在門口等着我。

“托……托爾他！！”我彎着腰，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說道。

“你在說什麼，托爾他不就在你後面嗎？”

我突然感覺背脊發涼，我努力地保持鎮靜，慢慢地轉過頭去。

“叔叔你好。”托爾對我父親說道。

原來，在我父親眼裏，只有托爾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在我眼裏，則是那些剛剛吞食了托爾身體的那些流浪貓狗，他們聚在一起，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