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約定

我媽是做風水的，她自稱是風水大師，但是我和姐姐卻不這樣認為，尤其是我。

我們姐弟倆在很多方面都有不同見解，但在這方面，我們姐弟倆出奇的一致，我們認為她是個能說會道的江湖騙子。

你可能會說，風水這種東西，確實是有講究的。比如，房屋經緯度的建造，墓地的選址，人吉凶年飾品的佩戴，人的命理定數分析，地毯的顏色及擺放位置，南北方等各個地理形勢對人的影響等。

好吧，我只能說，這只是可能。

但是，我也做過測試，比如我媽賣的那個招桃花的小掛件，是給求姻緣的人添氣兒的。我就用它做了兩個月的測試，前一個月我沒有帶那個手釧，后一個月我隨身佩戴了那個手釧。

結果顯示，不論是帶不帶手釧，我都沒有桃花運。這能說明什麼？這就可以說明那個手釧根本沒有用。

可我媽卻不這樣認為。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東西啊，也是分人的，有的人長得好看點兒，他桃花來得自然也就更快一些；有的人長得磕磣點兒，那他的桃花就肯定會來得慢點兒。因為本身這個人的桃花就很差，所以要長時間的帶手釧，以驅除敗運，最後方能成功。你啊，實在是太沒有耐心了，所以你可能一輩子單身哦。”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不服氣地反駁道：“既然你那麼懂桃花，那為什麼我爸還離開你了。”

當母親聽到我的話后，她忽而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眼神躲閃，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那時的我口無遮攔，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

這時，我姐微笑着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疼！打我幹嘛？”我捂着腦袋說道。

她揪着我的耳朵訓斥道：“你還知道疼啊，那是因為咱媽把精力都放在我們的身上了，自然也就不怎麼在意那方面了。”

我不服氣地掙脫開，說道：“那你呢，你還不是一樣沒有人追，還訓斥我，先看看你自己吧！哈哈！”

說完，我便一股煙兒的跑掉了。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父親便離開了這個家，他離婚的理由很簡單，他說：“我們離婚吧，我找到對的人了，孩子歸你。我會按時給你生活費。”

母親當時沒有挽留，也沒有憤恨，什麼都沒有。

她非常平靜，她很清楚，當一個男人已經有了這種想法，並放到明面上的時候，而不是自行解決的時候。那說明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況且，母親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只不過是在給他回心轉意的時間，看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分別之後，即使他日後後悔，也不再是你當初所認識的人了，因為外面的誘惑有千萬，一次躲不過，兩次自然也躲不過。不能說她選擇的這個人是錯的，只能說是沒有緣分和父親走得更遠一些。

而誰又能保證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正確？

為了供養我們姐弟倆，她什麼都做過，兼職手工小玩意，在餐館做服務員，在工廠做流水工……

她從來沒有接受父親一分錢，她當時就跟父親說：“不用你給一分錢，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的孩子。”

父親自然也沒反對，這種情況對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

我是覺得她有些逞能，但是換個角度，也是能夠理解的。因為母親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本是一個家庭主婦，只不過為了這口氣，自己逐漸摸索自己的路。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是在街邊擺攤，後來也算是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店鋪。

不過，想起以前和母親一起在街邊擺攤的時候，那真是一段有趣的時光。

我媽她就坐在那裏看着，如果有人來問，她就會講解自己學到的那些風水知識。而我和姐姐則在小攤前開始了表演，雖然我知道怎麼回事兒，但是這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們倆一唱一和的推銷財運手鐲，也其實是給大家圖個樂呵。

我：“姐姐，你猜怎麼著？”

她：“怎麼著？”

我：“我昨兒個尋思帶上這個手鐲試試運氣，沒想到，欸？”

她：“你欸什麼欸？到底怎麼了？”

我：“你瞧，我這一彎腰就看到了10塊錢兒！”

她：“那不是剛剛你彎腰的時候，從你胸前的兜兒里掉出來的嗎？”

我：“那也是運氣呀！這就是咱這財運手鐲的好處，沉甸甸的，壓得你總是想要彎腰，你想，這一天得撿多少錢，咱先甭管這錢是誰的。”

她：“也是！但是撿來撿去，你這口袋裏還是10塊錢啊！”

我：“這你就不懂了，這來回彎腰，這腰可就練好了，這不就是錢嗎？健康就是最大的本錢。”

我也不知道我們倆當時怎麼編出那麼一堆胡話的，不過最起碼圍觀的人們都被我們逗樂了，其中也偶有幾個人買走了幾個鐲子。每當到這個時候，我媽笑得比其他人更開心，儘管排練的時候她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我們姐弟倆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約定遊戲。

而我們其中的一個最重要的約定，那就是陪伴的約定。

我們約定好，以後必須要留在母親身邊，不要讓她感到孤單，這個約定不論是結婚了，還是怎麼，都是有效的。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姐姐躺在病床上，她的面色蒼白，沒有一點兒生氣。

“記得。”我拉着她的手，淚不止地往下流。以前雖然吵吵鬧鬧的，但是真正和姐姐分別的時候，才頓然明白，一直陪我吵鬧的那個人要“離開”了。

“嘿嘿，這個約定我可是贏了哦，我可以安心的先走了。”說著，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而母親則在一旁一直撫摸着姐姐的額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一般，就這樣……直到她離開。

由於隔代遺傳因素，姐姐對癌症有更高的易感性。當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無法挽回。

而我，也一直遵守了和姐姐的約定，一直陪着母親，不再讓她孤單。

我陪着母親，幫她一起把家裏的生意做得更好；我陪着母親，熬過了一段段難捱的坎。後來，我的母親認識了一個經常照顧我家生意的男人，不知道姐姐怎麼認為，就我觀察看來，他是個不錯的人，有責任有擔當，最重要的是，對母親也一直溫柔體貼。

我感覺自己很好的履行了我們姐弟之間的約定。

所以，在春節給姐姐上燈的時候，我還蹲在墓碑前自豪地吹噓了一番。不過，我一直都有一個疑惑，那就是似乎過了幾年，我都沒有變化，始終都是這般模樣。樣貌沒有變化，身高也沒有增加。

我站在姐姐的墓碑前，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一直以來的記憶也湧現在腦海之中。其實，我和姐姐都是同樣的狀況，我們都是癌症隔代遺傳者，而我只不過比她晚“走”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姐姐了卻了自己的心愿，她安然的離開了。

而我，則承載着姐姐的心愿，遵守着我們共同的約定，一直陪着母親，直到現在。

原來，我也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抬起雙手，低頭默默地看着，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了起來。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此時的她正噙着淚水，強顏歡笑地看着我。而在她旁邊的男人，則摩挲着她的肩膀，不斷地安慰着她。

月光穿過我的身體，我靜靜地站在那裏，抬頭望了望月亮。今天的天空很清亮，沒有一點兒雲彩。我的嘴角微微上揚了起來，我很欣慰，也很開心，因為我知道他們會很幸福，這一點我很確定。

也許已經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可以放心的離開了。到了那裏，我可要好好的炫耀一番，因為這次我遵守了我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