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離開
厲寒塵不為所動,直到她即將喘不上氣,才將她扔到地上。
看向她的眼神恨意暗涌,與她做出最後的決斷:“自此,我不會再履行承諾。是生是死,與我再無半分關係。馬上滾出臨王府,我不想,再看見你。”
夏侯姒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着氣,宛似岸上瀕臨死亡又突然被人放回水裏的魚。
眼裏盈滿惶恐,腦海里驀然回想起那日厲寒塵握着匕首毫不猶豫釘進大漢的心臟,一下又一下,狠厲無比。
回到挽春居枯坐一下午,被懷義揪到屋外等了好半晌的老府醫方才能進屋替他清理傷口。
而香草守在屋外,亦是擔憂得不得了。那日聽說王妃暈倒之後,她也去悄悄看過,但王爺不讓任何人進屋,懷義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讓她好好在府里待着,莫要去打擾。
厲寒塵方清理好傷口,又趕往傅府。
辣辣的日頭隱進陰沉沉的雲層,天空風雲變幻,眼看就要落下一場暴雨。
傅府里,許朝暮哄睡喜樂,獨立披着衣出了屋,立在一株巨樹下發獃。
有冷風拂過,搖得樹枝沙沙作響,一片綠葉掉落在她的發上。
轟隆——
黑雲翻湧的空中頓時炸開一聲雷吼,嚇得她嬌軀一抖,回過神來。
豆大的雨滴落在眉間,順着挺直的鼻樑滑落朱唇。
雨勢來得兇猛,不過頃刻,便化作傾盆大雨,劈頭蓋臉砸下來。
她站在樹下愣愣看着一層一層的雨簾,鼻尖縈繞着泥土混合雨水的清冽氣味。
小山眉微蹙,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雨中,任冰涼的雨水浸濕鬢髮,濕透衣衫。
乾裂的唇勾出一抹沉沉的笑,她喃喃道:“你也覺得我很可憐,為我哭泣么?是啊,我幼年喪母,去年喪弟,荷姨又因為我而失了性命,現在……現在連尚未出生的孩兒也離我而去,凡是我所珍愛的,都會失去……我上輩子是做了多大的壞事啊,這輩子才罹此果報。”
溫熱的淚水融着雨水順着臉頰躺下,她蹲下身,雙手抱住膝蓋,埋頭低低啜泣。
哭了片刻,只覺身上一片溫熱,頭頂雨停。
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眶看着為他撐傘的傅言景,細細喊一聲:“表哥。”
身上裹着他的披風,能聞見淡淡令人舒適的藥草香。
傅言景就這般靜靜看着她,十分善解人意:“我來撐傘,你繼續。”
不遠處的牆頭,立着一道墨色身影。
厲寒塵再次來到傅府時,大門緊閉,威猛虎頭首輔被風吹得冰冷。也昭示了主人家的態度。
厲寒塵並未敲門,一展輕功躍上牆頭,來到許朝暮的住處,卻看到這一幕。
他了解她的性子。當初做下決定時,便知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從未那樣求過他,求他別走。可他還是狠心掰開她的手,為了履行諾言,前去救夏侯姒。
可他竟不知道,他們有了孩子……
他理解她,她那樣喜愛孩子,失子之痛,勝他萬倍。
看着她那樣痛徹心扉的哭泣,心上彷彿被匕首狠狠剜上一刀。
待他回神時,許朝暮已經擦乾眼淚,由傅言景撐着傘送回屋裏。
“表哥。”帶上門,她一臉平靜看向傅言景,眸中不存半分情緒,只剩秋冬一般寂靜。
“我想離開。”她說。
傅言景收了傘,行至她身前抬袖替她擦拭面上的雨水,一口答應:“好。你想去哪裏,我送你哪裏。”
“我想去一處清靜的地方,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去百草谷,那裏很清靜,斷絕紅塵紛擾。除了師父之外,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也不能踏進半步。”
“我想今夜就走。”這個地方,痛苦淹沒快樂。在此之前還有牽挂,現在,沒有了。
“那喜樂如何安置?她很依賴你。”
“我知道,若我離開了,她在此處除了平安,別無所靠。我想帶她一起走,至於平安,若表哥願意幫忙,便尋個時間將他一同接來。”
“好。今夜我便派寒月護送你前往百草谷,至於京城這邊,我會妥當安排一切。待處理完所有大小事之後,我便去找你。”
許朝暮抬頭看他:“不留在京城了么?”
傅言景搖頭,替她捋開濕噠噠貼在面上的發,聲音足夠溫柔:“你不在這裏,我沒有必要留下。”
此話含有深意,或許放在平日說出,許朝暮會無措。但此刻已然沒精力再想其他。
傅言景前腳離開,厲寒塵後腳進來。
許朝暮靠着床柱發獃,聞聲並不抬眼看他,嗓音無波:“我說過,不要再來我。給你五秒,離開。”
厲寒塵立在原地,一眼不眨看着他,眼中深蘊的痛苦與自責攪成一潭。
一步一步,走得如此沉重。
行至床邊,許朝暮驀然起身避開他伸來的手,連帶着語氣也被雨水打濕:“你走,還是我走。”
“暮兒,”聲音微顫,“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罰我,你想如何罰我都好……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罰你……”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好啊,罰你去殺了夏侯姒,我就留在你身邊,現在就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滴熱淚懸在眼眶搖搖欲墜,她抬手抹去,清冷的眉目間似落了層薄霜,嗓音被雪凍似的冷:“我早已知曉,無論是我,還是死去的孩子,在你心裏,皆不及你對他人一個承諾。若是你對我還有幾分夫妻情分,求求你,放過我。”
提到傷心處,肚中隱隱傳來無法忍受的抽痛感,令她不得不抱肚蹲下。
厲寒塵箭步上前抱住她,被她狠狠推開。
低低抽着氣,態度冷硬:“五秒,你不走,我走!”
人近在咫尺,心隔天涯兩端。
時間如流,不過在地板上閉眼枯坐,再睜眼,已是暗夜。室外夜雨瀟瀟。
許朝暮起身,搖搖晃晃去找傅言景,拉開門,厲寒塵守在外面。
垂眸掩去心中不悅,伸手自背後環住他,嗓音平和:“夫君,你且隨我進屋,我有話要同你說。”
明顯感受到男人怔了一下,隨後脫口道:“好。”
牽着他行至床前,兩人相對而坐,她伸手擁住他,動作親密纏綿,貼在他耳邊以最輕柔的語氣說出最無情的話:“昔日我愛你,是真的;此時無情,亦是真的。”
她似是哽咽了一下,語氣平靜生悲:“此後,山歸山,水歸水。天南海北,再不相見。君須保重。”
一字一句,便好似泡在鹽水裏的銀針,一根一根緩慢而沉重地扎進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