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一家人
高庭欽穿着一件玄色長袍,裏面是咖色的元寶領口裏衣,同色的髮帶,並不顯眼。
可這一身落在他身上,就是格外的扎眼,讓人挪不開視線來。
沈逸坤愣在了原地。
倒不是因為高庭欽的俊朗容顏,而是那雙眼中掃出的寒光。
像是兩把淬了毒的毒箭,射穿了他的胸口,疼得他背後被冷水打濕。
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被看穿一切的慌張感。
可思來想去,沈逸坤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只能在心中不斷的安撫自己,這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沈逸坤擠出了一抹笑容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二姐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二姐不就是這樣嗎,做什麼事情都超乎了人的想像,我們尋常人壓根理解不了。”
高庭欽勾唇,沒有回答。
氣氛沉悶了好一陣之後,沈逸坤這才繼續帶路。
等到了書房門口,他站住腳,目送高庭欽進屋。
關上了書房門,他反手抹了一把後背,衣服早就被打濕了,幾乎能擰出水來。
分明高庭欽什麼都沒做,可就算是站在那裏,他也如臨大敵,彷彿經歷了一場惡戰般。
真是活見鬼。
不過是個會打仗的莽夫而已,哪來這麼大的氣場?
沈逸坤嘀咕着,轉過身去,打算回屋去給自己換一身衣裳。
而書房內,高庭欽正在和瀋海川談話。
瀋海川十分客氣,直接推了一張紙給高庭欽,“這個上面寫上你的名字,剩下的事情,我會去辦妥的。”
高庭欽看了一眼,上頭明晃晃的寫着休書兩個字。
倒是沒什麼意外,畢竟來的路上就猜到了。
沈桑榆畏罪潛逃的事情鬧得那麼轟轟烈烈,伯侯府又怎麼好扣着高庭欽和沈桑榆的婚事不放呢?
總不能讓高庭欽到時候娶一具屍體吧!
取消婚事,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瀋海川悠悠然嘆了一口氣,“是桑榆沒有這個福分,或許她命中就不該成親,亦或者不該回京城來。”
“桑榆回京城,是我義父的意思,當初她是為了嫁給高景齊才回到伯侯府的。”高庭欽輕聲道。
對上瀋海川愕然的眼神,高庭欽繼續往下說,“如果沈大人覺得桑榆不該回來的話,那便是在怪罪我義父嗎?”
怪罪碩親王,誰有這個膽子?!
瀋海川趕緊否認,“我沒有這個意思,碩親王當時也是好意,誰知道會出這麼多的事情,哎,是桑榆命不好。”
“她命很好,回到京市之後,她當了雅集首魁,得了聖上和皇後娘娘的喜歡,甚至還當了平安郡主,這樣的本事和榮譽,哪一個命不好的人能有?”高庭欽繼續反駁。
懟得瀋海川啞口無言。
沉默了半晌之後,“可如今桑榆犯了大錯,庭欽,我到底也算是你半個長輩,雖然這樣做或許不太好,但為了你的前途,簽了這休書,日後你的前途還很光明的。”
高庭欽緩緩拿起了那張休書。
瀋海川還以為他想簽,便遞了毛筆過去。
結果下一瞬,高庭欽卻當著他的面,直接將那封休書給撕碎了。
碎片如同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了高庭欽和瀋海川的面前。
“你……你這是?”瀋海川不太明白。
高庭欽抬起頭來,湛藍色的眼眸中刻滿了信任,“桑榆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這世上的人都不相信她,我也會選擇站在她那邊,為她與所有人為敵,我也在所不惜,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不會放棄她的。”
頓了頓又道,“沈大人,你或許太不了解您的女兒了,她不是那樣的人,她聰明,善良,足智多謀,但更多的,是需要信任和保護。”
扔下這句話,高庭欽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書房。
瀋海川在原地愣怔了很久。
腦海中,忽然想起了幾個月之前,沈桑榆剛回到京城伯侯府時的場景。
那個綁着鄉下髮髻的沈桑榆怯弱膽小的小姑娘趴在馬車的車窗上看他,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響,“你就是我爹爹嗎?”
瀋海川那時候說是,我就是爹爹。
於是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姑娘便笑了起來,開開心心的喊了一聲爹爹,聲音很清脆,很大聲。
彷彿要那過去十幾年的爹爹都在這一聲里補上似的。
……
等沈逸坤換好衣服再回書房,高庭欽早就走了。
他探頭探腦的走進去,滿臉疑惑,“爹,你和高大人談什麼了,怎麼滿地的碎片?”
說著,沈逸坤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一些,勉強的緊湊,便看見了休書兩個字。
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出來,這肯定是讓高庭欽和沈桑榆散夥的休書。
可這封休書如今卻被撕成了碎片。
難道……
“爹,都已經這樣了,高大人居然還是不願意和二姐解除婚約嗎?”沈逸坤不解的問道。
這男人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去把那些下人都叫回來吧。”瀋海川沉聲道。
沈逸坤一時間沒聽清楚,“什麼?”
“把那些下人叫回來,不用再查了。”瀋海川再次說道。
聞言,沈逸坤驟然變了神色。
把下人都給叫回來,那也就意味着,瀋海川打算放過沈桑榆了?
怎麼會!
那可是沈羅氏,他的祖母,瀋海川的親娘啊!
親娘都被殺了,瀋海川居然還打算善罷甘休?
想到這點,沈逸坤氣得咬牙切齒,“爹,是不是高庭欽跟你說什麼了啊,二姐是咱們家的人沒錯,可太子犯法,還和庶民同罪呢,難道二姐殺了人,就不該被繩之以法了嗎?”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上前扣住了瀋海川的胳膊,“爹,你別犯糊塗啊,若是被祖母知道,你這樣放過殺人兇手,她在九泉之下又怎麼能瞑目呢?”
沈逸坤聲聲泣血,聲音沙啞的咆哮道。
瀋海川I緩緩抬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沈逸坤。
過去十幾年,他彷彿從未這樣仔細的端詳過自己這個兒子。
如今看起來,只覺得陌生。
沈逸坤卻並不知道這點,他心中暗喜,以為瀋海川是被自己給說動了。
於是他趁熱打鐵,“爹,咱們應該早點把二姐給抓回來才是,你這樣縱容着二姐,才是對二姐和祖母最大的惡意啊。”
“逸坤,”瀋海川抬手按住了沈逸坤的肩膀,聲音驟然冷下來,“我竟是不知道,你是這般的人。”
這般的人?
哪般的人?
沈逸坤有點糊塗,“爹你是說我對祖母的事情操心嗎?如今伯侯府就剩下我們幾個了,我自然是要挑起重擔的呀。”
“不,”瀋海川緩緩搖頭,眼中的失望如同湖中心被濺起的漣漪般,一圈圈的擴大,幾乎籠罩了整個書房,“為什麼你一定覺得是桑榆乾的呢?他是你二姐,你從未想過為她開脫,一口便咬定是她,你可真是一家人啊。”
最後一句話,是在說沈逸坤,亦是在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