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水上棚屋】
香港,維多利亞港---
六十年代的香港維多利亞港經常會有各式各樣的游輪在這裏渡過,更有很多傳統的漁家小船游弋在港口邊緣,用他們打撈的海魚與海鮮,與岸上的人置換生活用品。
這些常年寄宿在漁船上的港人,有一個統一的名字叫“疍民”。
前世的時候,香港明星郭富城曾經拍攝過一部反映“疍民”生活的勵志片,名字叫《浮城大亨》,故事講述的就是一個生活在香港最底層的“疍民”,如何奮鬥成為一代金融大亨。
實際上,六十年代的香港“疍民”所生活的環境比電影中所描述的還要殘酷。
他們很多人一輩子生活在海上,沒身份,沒地位,有的甚至連姓名都沒有。
如果說這個年代的香港人屬於僅次於英國人的二等公民,那些外來的印度阿三,以及南洋人屬於三等公民的話,那麼這個年代的“疍民”,甚至連三等公民都不如---而那個被英國水兵侵害的漁家女“阿蘭”,就是個“疍民”!
……
傍晚,河邊---
作為《星島日報》的記者,蘇定賢搭乘舢板朝着漁家女阿蘭所在的水上棚屋行駛而去。
夜色中的香江瀰漫著淡淡的海霧,蘇定賢摸出一支煙,點燃,迎着夜風悠然地抽了一口。
一百多年前的香港大澳島,有一些漂流海上打魚為生的疍民和客家人,在這裏停留下來,他們用木材在灘涂上打樁建屋,慢慢的在河湧上建起了連綿成片的水上棚屋。
他們搖着舢板出入,打魚曬鹽,養家餬口,繁衍生息至今。
就在蘇定賢遐思的時候,搖船的大哥對蘇定賢說:“記者先生,阿蘭的家到了!”
蘇定賢放眼看去,果真,眼前出現一片連綿不絕的水上棚屋。
“那一棟就是阿蘭的家,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搖船的大哥是個熱心人,把船靠近之後,就朝着那棚屋大喊:“有沒有人?來客人了!是城裏的大記者!”
嘎吱一聲,那棚戶的一扇窗戶打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是個上了歲數的婦人。
蘇定賢謝了那位大哥,又付了船錢,這才提了還留着餘熱的蛋撻,跨步上了棚屋的走廊上。
棚屋的門打開,鑽出來兩個小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長得又黑又瘦,穿着簡陋的帶着補丁的衣服,目光好奇地看着蘇定賢,還有蘇定賢手中提着的蛋撻點心。
蘇定賢直接把提着的蛋撻遞過去道:“給你們吃,很香的。”
小男孩猶豫着,躲在門口偷偷吞了一下口水。
小女孩則躲在小男孩背後,把小指頭塞在嘴巴里,流着口水,眼睛一閃一閃的。
蘇定賢又說:“拿着啊,真是送給你們吃的。”
饞嘴的小女孩就推了小男孩一下,小男孩這才大着膽子上前接過了蘇定賢手中的蛋撻。
“你們家大人呢?”蘇定賢問。
“阿奶,有人找你!”小男孩回頭沖屋裏還道。
須臾---
嘎吱一聲,就見一個消瘦的身影從棚屋內走出來,三十七八歲的年紀,皮膚有些黝黑,一臉的憔悴,穿着一襲海上人家常見的粗布褂子,下面是一條同樣用粗布做的黑色寬腿褲,光着腳。
蘇定賢知道,這些海上人家稱呼“阿奶”其實就是“阿媽”的意思,而往往很多海上人家都是沒有男丁的,因為男丁大多出海捕魚,要麼就是出了事故,葬身大海。
很顯然,眼前這位婦人就是這倆小孩的母親,也是漁家女阿蘭的母親。
婦人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臉色憔悴蒼白,還不斷喘氣咳嗽,才走了幾步路,就手扶着門框,看着蘇定賢,一臉的不好意思說道:“對不起啊,我身體不舒服,您是---”
蘇定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氣一些,善良一些,衝著婦人笑了笑說道:“你是阿蘭的阿奶嗎,我是來找阿蘭的。”
“找阿蘭?找她做什麼?”婦人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警惕,原本無神的眼睛更是緊盯着蘇定賢。
蘇定賢就笑了笑說:“我是《星島日報》的記者,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就把自己剛剛做了不久的名片遞過去一張。
阿蘭的阿奶接過名片看了一眼,然後搖搖頭又把名片遞還給蘇定賢道:“我不識字。”
蘇定賢聳聳肩,重新收好名片,說道:“其實我是想要給阿蘭做個採訪。”
“給她做採訪?”婦人立馬變得情緒激動起來,劇烈咳嗽道:“該說的,我們已經說了,已經沒什麼好說的,請你們不要再打攪她!”
見婦人情緒激動,蘇定賢就說:“其實,我是想來幫她的。”
“你幫不到的,其他人也都幫不到!”婦人忽然蹲在地上,抱着頭大哭起來。
屋子裏,正在偷吃蛋撻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見婦人在哭,就拿了一隻蛋撻出來說:“阿奶不哭,阿奶食蛋撻!蛋撻好香的,好好吃!”
婦人搖着頭,哭得更厲害了。
蘇定賢吐口氣,也蹲在婦人旁邊說道:“我知道你們很委屈,也知道阿蘭受了很多傷害,所以,我現在只想幫助你們!”
婦人抬起頭,望着蘇定賢,只見她淚流滿面,眼睛紅紅的,哭着說:“你幫不了我們的!那個英國畜牲強爆了我的女兒,可是那些警察卻放走了他……還威脅我們說,如果我們再控告他,就把我和女兒抓起來。”
就在這時---
“是不是那幫壞蛋又來了?”
“不要怕,我們來幫你!”
“該死的畜牲,你們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蘇定賢聞聲望去,只見七八個人手裏頭朝着傢伙怒氣沖沖地朝自己跑來。
……
原來---
旁邊些水上棚屋的鄰居聽到哭聲,還以為蘇定賢是壞人,於是就抄着竹竿,船槳趕了過來。
等到大傢伙弄清楚蘇定賢身份之後,又開始抱怨道:“你們這些記者都是廢柴啦!這樣大的新聞都不敢報道!”
“是啊,那些鬼佬惹不起的,你們這些做媒體的都沒膽的!”
“我看你還是走吧,別再在這裏丟人現眼!”
看起來這些海上人家對媒體和記者極其失望,或者說很不信任。
也是,本來發生這樣大的事情,應該在香港鬧得沸沸揚揚,可是受到駐港英軍的壓力,那些媒體都直接選擇裝聾作啞,甚至連一篇為阿蘭叫屈的報道都沒出現。
這還不算,聽那些疍民講,最近來了一位大探長,還帶着一個姓杜的大律師。
他們警告阿蘭和她阿奶,不要再把事情鬧大,要不然那位英國水兵就會反過來控告阿蘭勾引他,在海上進行私昌活動,然後抓她去坐牢。
“真是沒有天理啊,這樣的話也能說的出來!”
“是啊,太缺德了!明明是阿蘭被人欺負,他們卻幫助鬼佬做這種事情!”
“阿蘭的阿爸死的早,阿奶又總是生病,現在又出了這種事情,真是造孽啊!”
眾人蹲在一旁,七嘴八舌地罵道。
蘇定賢也學着他們模樣,與他們一幫人並排蹲一起,掏出香煙,讓給大家,然後問了一句:“那位探長是不是叫顏雄?”
“咦,你怎麼知道?”
蘇定賢咬着香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