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夾谷疑雲
“無殤弟可還記得那天日昳時分,我們幾人帶着侍從,追着那隻三角玄鹿誤入的迷霧夾谷?”
毛國同為一個境界的習武之人,不論彼此武道修為高低,又或是誰年長誰年幼,都會以禮稱對方為兄。
不稱前行與後行,而稱人為弟,在毛國而言是極為羞辱人的蔑稱。
“那日與公子一道迷途追鹿的人,除了這個入邪公孫,還有與公子交情甚篤的倉吉平大夫。”
基涉小心翼翼的解釋傳聲更為細若蚊吶。
“可是你們幾人入夜才歸來的那天?”
為公孫蘆如此羞辱蔑稱,殷水流以公子無殤的身份憤憤然不作任何回應,無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盡數都在足下的一堆碎石當中。
晁仿忙將話題再接着。
“弱不禁風的人脈修為,在你臨死之前,稱你為弟,而不是喚你為孫,便已算是念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了。”
公孫蘆戲謔地瞥了一眼他眼中的公子無殤。
他口中的無殤弟不作絲毫修改。
“當時山霧散去,前路分明,我們幾人見狀大喜,也不等身後的門客侍從追上我們。無殤弟率先進入夾谷山道,我與倉吉平緊隨其後,眼看將要獵到三角玄鹿,遠處忽然傳來一個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不過是眨眼之間,還在我身旁的無殤弟與倉吉平便不見了蹤影。”
“我當時嚇得手足發寒,在夾谷中再如何呼喚,也得不到無殤弟與倉吉平的半點回應,更被困在不知從何而來的迷霧當中,正在焦急尋找歸途之時,那個聲音又在迷霧中傳來。”
“這次我聽清了,卻不是用耳朵,而是看着點點聲音碎片,從迷霧中匯入到我體內。”
“這便是我神通之術的由來。”
公孫蘆忽然上前幾步,迫退了數名黑衣衛,他微微弓着腰身,陰惻惻地凝視着殷水流的黑紋面具。
“等到霧去人再聚,侍從們紛紛趕到,我們的前方何曾有路,盡為一片迷霧,那隻三角玄鹿已被倉吉平擒獲。”
“對於方才的詭異分開,我們無一人說到真實境遇,當時所說都為搪塞之詞。無殤弟一貫喜好漁色,竟然在夾谷之中撿來一個昏迷不醒的朱衣美人,我當時還在想我們是否遇到了滿足人心所願的山神。”
“現在看來,我全然錯了,倉吉平死的地方,正是我們當日追着三角玄鹿而進的山道外面。他定是起了再次深入夾谷的想法,卻不知道為何死在了那裏。”
晁仿見公孫蘆如此得意洋洋的絮絮叨叨,不動聲色地暗裏運轉秘法,再多數十息時間,他便可以將公孫蘆侵入體內的邪力壓制而下。
“我這神通之術對於死亡氣息的感知尤為靈敏,且能從遺物之中辨出一點死亡時間的早晚。”
殷水流以足尖為地上的碎石注入少陰之力。
他聞言微微有些詫異。
公孫蘆如此喜好吹噓,如果所言都為實情,他修鍊的邪術方自初窺門庭,便已經有了一些常人難測的手段,幾近於本方世界守神宗師才有的神通。
“倉吉平手中拽着的那截黑紋衣袖留有你的一縷死息,我當時細細看過幾眼,便能感應出一些端倪。等到我尋到倉吉平的死亡之地,以神通之術在夾谷入口方圓感應你與他留下的種種痕迹,便對心中的猜想更加確認無疑。”
“早在倉吉平死亡之前,你便已經算作死人了。我不知道你與倉吉平因何起的爭執,但是你們二人分開之後的足跡氣息異常詭異。他一人的足跡,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併留下的。而你的足跡死息,顯示你與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兩樣。”
基涉幾人難掩的異樣表情讓公孫蘆忍不住喋喋怪笑起來。
他的猩紅眼瞳在月色里愈發滲人。
“便是因為感知到你們如此離奇的死亡氣息,我在夾谷之外猶豫再三,終是沒有學你們二人一樣的取死之道。”
“倉吉平離奇而亡,不說旁人,便連毛巢都有些起疑是你所為,他們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必然會不敢相信。”
聽公孫蘆如此自顧自的侃侃而談,殷水流終於明白他為何要在公子巢面前,說公子無殤並非是殺害倉吉平的真兇。
往日他身為公孫,卻受限於天資,縱使不乏公室資源,仍舊困在地脈之境,不知何時能望天脈之門。
這種自卑讓公孫蘆極為喜好在人前炫耀,以另類的形式充當人群中的目光焦點。
當時的情形多半是公孫蘆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這種人不將眾人無知的反駁之詞宣之於口,以吸引其他人的目光注視,心中必然瘙癢難耐,幾乎與殺他無異,而真真假假的血字皂書為他提供了一時口快的遮掩條件。
“晁仿,你聽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以我的神通之術為依據,為倉吉平凶殺案的真相。”
公孫蘆沒有再稱晁仿為前行,而是視為小輩直呼其名。
“願聞其詳。”
晁仿忍辱負重地求解。
公孫蘆指着倉吉平凶殺案的重大嫌疑人公子無殤道:“倉吉平並非闕無殤所殺,恰恰相反,變作兩個人的倉吉平將闕無殤殺了。”
晁仿一臉懵然:“什麼?”
公孫蘆沒有理會他:“闕無殤,我說的對么?”
不被稱之為弟的殷水流淡淡出聲道:“公孫如何看出來的?”
公孫蘆為公子無殤如此洗脫殺人嫌疑的證詞,他這個代替者最後死於邪物作祟便也罷了,倘若僥倖未亡,豈能不出聲配合。
“當時你與倉吉平的爭執之地,只留有你們兩人的死亡遺迹,半里之外才有另外一人的足跡。那人並無死亡之息,我的神通之術感知不了多少,但是那人的足跡雜亂交錯,顯然修為不入流,縱使是心懷叵測之人,又怎能傷得了你,又或是傷得了倉吉平?”
“你留在現場的足跡死息顯示,你的死亡時間在倉吉平之前,顯然不是倉吉平殺的你,便是倉吉平體內生出的另外一個他殺的你。”
“這有何難猜?”
公孫蘆的猩紅眼瞳在轉動之間猶如鬼火。
他的真相之說與殷水流的先祖遺術一樣,在旁人眼中看來都極盡荒誕,卻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現在應當死去的你卻還活着,在你昏迷期間,我曾經幾次來你宅中探視,在你身上並未發現絲毫死氣,只不過是修為全失罷了。”
他本想說你仿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轉念又想到殷水流方才使得沒有一絲破綻可尋的《守四方》起手式。
他既然能在夾谷迷霧中得到如此神通之術,闕無殤身上出現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異常,也無多少稀奇之處。
譬如倉吉平那個兩人合為一足的詭異足跡。
“闕無殤,將你從夾谷迷霧裏得來的如此‘死而復生’之法,一五一十的告知於我,我會讓你真正死亡的時候沒有一絲痛苦可言。”
殷水流好整以暇的將足下的碎石撿到手裏。
他偏首望向晁仿。
“晁大夫,你在想辦法拖延時間,公孫也在求之不得的配合拖延。他修鍊這邪術的時日尚短,根基還未打牢,不過是剛剛入門罷了,我們多給予他一息時間,他的邪力便會多漲一分。”
晁仿心中大驚,表情卻無多少流露。此時的他剛把邪力壓下,正是可以作為領頭人發起群起而攻的時候。
公子無殤掐要的提醒竟然如此精準?
“此戰非生即死,蘆後行已經入邪,再非我們毛國的公孫,左右與我一同殺敵,不死不退。”
晁仿再無半點方才的懦弱之樣,一派殺氣騰騰地吩咐門下食客。
“誅邪。”
基涉振臂而呼,下令所有的闕氏門人不論男女群起而攻。
眾人與公孫蘆你死我活的大戰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