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倒的酒
聲音爆發的源頭是距離他們不遠的文具區,一名遭受到猛烈撞擊而頭破血流的男子倒在地面,殷紅的血染紅了呈方正鋪展的瓷磚。
男子唇色泛紫,胸膛毫無起伏,已然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周圍人群因這可怕的案發現場迅速竄動起來。
“啊啊啊,死人了——”
正拽着人想要出氣的‘惡霸’阿礫望見不遠那副混亂的情景,下意識的鬆了幾分力度,沒有注意到身旁的陌生男人在同樣掃視向那邊時,陡然凝固的冰冷眼神。
趁着她鬆懈的時機,琴酒探手過來想要掐住她的命門。
可惜,如果他是打算逃脫她的束縛阿礫還不會誕生多大反應,但偏偏她感知到了一股來自於男人身上的殺氣。阿礫的意識瞬間回籠,條件反射般轉頭抬手格擋,與他強壯有力的腕骨在半空一碰。
一手掐住銀髮男子的衣領,一手掐住他手臂的少女旋身半周滾進他的臂肘內側,想要借勢將人背摔出去。
男人的身上瀰漫著一股冷冽的煙草味,沒想到他竟然發現了阿礫的意圖,她的後背撞在男人的胸膛,彷彿撞上了一塊硬邦邦的鐵板,難以施力。
銀髮男子反手就擒住她抓着自己的手腕,以攻擊替換防禦,想要收攏手臂鎖住她的喉嚨。
阿礫能感覺到對方隱藏在風衣外套里的手臂肌肉緊繃了起來,宛如沉重的鐵鑄鎖鏈,帶着壓迫感的風聲逼近她的咽喉,阿礫立馬反應極快地往下蹲身。
望見腦袋消失在眼前的剎那,他瞳孔一縮,阿礫給了他個狠決又乾脆的迴旋踢,腳跟用力踏在他的小腹,藉著這個反彈的力量迅速與他分開,顛倒身體掌心觸地,輕盈地一個後空翻落回到地面。
兩方的交戰僅發生在短短的一個瞬息,如同一朵小水花般隱沒在周遭因兇案發生而嘈雜的混亂海洋里。
通過這一交手,阿礫基本能夠斷定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好貨,尤其是他背後那位大塊頭墨鏡男,剛才已經按捺不住把手伸往了自己的西裝內襯,欲要在裏面拔出什麼危險物件。
——估計是槍吧。
落地后她小獸般的金色雙眸緊緊盯住了銀髮男子的一舉一動,目光在他小腹的部位停留半秒,而後‘嘁’了一聲道:“這次只是給你的外套留下一個小腳印,再動手,下回你就沒那麼幸運了。”
高大的銀髮男子在剛剛被她踢中的地方,就跟小動物踩過的泥爪子似的,在純黑色的風衣上留下了塊小巧的灰印足跡,跟他那的冷峻形象一點都不相符合。
倘若真男人能夠以眼殺人,現在的銀髮男子,也就是琴酒本人,估計能輕鬆混上組織第一的業績,使用目光狠狠洞穿前方少女的身體,再穿透周圍無辜路人,讓她們統統喪命吧。
他身後的伏加特見阿礫如此大言不慚,提着手提箱就想上來喂她一梭子彈。
“你這小丫頭,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可這時候,因為兩方交手所拖延的這點時間,不知是誰預先報了警,附近派遣過來的警察比預料之中還要更快地來到了此處。
“周圍的客人不要亂動,請先等我們警察解決這起案件。”
是專門負責調查刑事殺人案件的搜查一課的警官們,其他客人見警察進行封鎖現場,頓時發出了不安的聲音:“誒——憑什麼啊,快放我們出去!”
“請各位稍安勿躁,以免踩踏誤傷,我們警官很快就會捉捕到犯人!”
警察們分出了部分警力在現場維持秩序,不明所以的眾人只得按捺下浮躁的心思停留在原地。
方才被阿礫強行留下的兩位黑衣人被困在了人群之中,伏加特不由得擔憂地問:“大哥,我們這下該怎麼辦?還沒把‘那個東西’放進去……”
琴酒沉默不語,彷彿孤狼緊盯着獵物一般死死盯住了某個纖細嬌小的背影,半晌后才聲線喑啞地說:“現在不是離開的時機,只是幾個廢物條子,不足為慮。”
他最為警惕的,還要屬方才與他過了招還不顯下風的那位少女。
隨後兩人便後撤幾步,與外圍的群眾站在一起,盡量削薄自己的存在感。
而阿礫依舊站在原本的地方,與趕赴現場的警官進行接洽。
因為來到這裏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同她一起剛解決「島嶼石膏殺人案」事件的柴崎警部。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阿礫背着劍袋朝他多走幾步,表情有些驚訝。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柴崎警部同樣接近了她的腳步,很是配合地解釋了起來。
“處理完上次的案件以後我實在是過意不去,順便有出差任務,就想着來橫濱一趟,好瞻仰一下「武裝偵探社」的風姿……沒想到警局剛好來電,讓我們巧合地相聚在此。”
這位中年警官輕鬆就說出了一連串彩虹屁,與之前剛見着阿礫時的冷臉比起來判若兩人,看來上次的可怕經歷真的讓他重塑了三觀。他說完便往案發現場以及四周觀望,神色有着明顯的疑惑。
“奇怪……明明接到的報警電話是說‘車站旁的超市出現了想要威脅上百人性命的窮兇惡極的罪犯’,但這裏出現的只是一起‘意外致死’的案件啊。”
中年人話音剛落,就聽見案發現場中間有人對此話進行了糾正:“不對哦,死者是遭到了‘毒殺’,也就是說這是一場發生在公眾場合里的【謀殺案】。”
周圍的響聲逐漸降低,黑髮青年那道清朗的聲線回蕩在超市的上方,每個吐字都清清楚楚。
那是穿着襯衫馬甲的青年,頭戴着頂褐色的貝雷帽,在外披着偵探裝束的小斗篷,赫然就是她所熟悉的亂步。
“亂步!你什麼時候溜到這裏來的!”
阿礫當機立斷趕了過去,質問般揪住他背後的小斗篷扯了扯。
亂步任由她扯着斗篷,眯眼打量了案發現場周圍一圈后直起了腰,語氣無所謂地說:“是在‘你們’打架的時候啦,閑着無聊我就乾脆來看看案發現場了。”
“福澤小姐,這位是……”見兩個人相識,柴崎警部不由緊跟阿礫的腳步而來。
既然他之前不認識阿礫,想必是對武裝偵探社的構成員都不大熟悉。
阿礫看了一眼亂步,便決定好心充當了兩方的橋樑,介紹道:“他是武裝偵探社的‘核心偵探’哦,是比我稍微——‘厲害那麼一點點’的江戶川亂步。”
但她剛用拇指跟食指比出個硬幣大小的距離,亂步就不滿地在自己的青梅面前進行嚴厲的糾正。
“是「名偵探」!‘偵探’跟‘名偵探’的區別可是很大的,不准你把我跟那些三流水平的傢伙混為一談!”
他邊說還打算邊孩子氣地戳阿礫的臉頰,想要給‘口誤’的她一個小懲罰,阿礫翻了個白眼,粉嫩肉墊拍開了他伸過來的那隻不安分的貓爪子。
柴崎他們方才那番話還有些怔然,沒想到這時警官里竟然有亂步的粉絲,激動地喊道:“江戶川先生!是那位江戶川先生!”
“能用超常能力瞬間看穿真相,至今解決了數萬起事件的名偵探!連政府都時常需要向武裝偵探社來借用一下這位的能力呢!”
自11年前延續至今的名聲早已透入了各界的有心之士耳中,周圍聽見這話的群眾亦都嘩然。
柴崎目瞪口呆,他知道武裝偵探社是非常有名的組織,但沒想到會如此誇張。
為了掩飾尷尬他唯有乾咳一聲,但內心卻對於案件已然有了十足的信心。
“既然有兩位名偵探在場,看來這場案件很快就能解決了!你說對吧,福澤小姐!”
莫名被點名的阿礫微微一懵,還未回話,隔壁的亂步便百無聊賴搭上了她的肩,攤了攤手:“這次的事件阿礫根本排不上用場啦。”
“……哼,反正這種三選一的選擇題,一般看起來最不可能的那一位就是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人吧。”阿礫鼓起嘴巴,因為被人小看而生出了一肚子悶氣。
氣歸氣,但她又不好駁亂步的嘴。
因為事實正是如此。
她上前幾步,越過警員們來到死者身邊,不着痕迹地打量屍體的徵狀。
生靈與亡魂互相分隔彼岸兩端,這名死者大概是在失去意識的條件下死亡,根本不知曉真兇是誰。像這種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幽靈,脫離軀殼后不用過多久便會自行往生,無法提供任何有效的信息。
況且,在有這麼多人在場的情形里,她是不能暴露出與靈異有關的事情的。
她的靈感要較常人的高,自然能夠看見很多人所看不見的東西,但她卻無法說出那個死者的幽靈正滿臉血地飄在屍體上方,眼神迷茫地看着周遭這件事情。估計亂步也是算到了這一點,才會那麼說的吧。
反正有亂步在,阿礫打算像以前那樣變痴獃……不對,是放棄思考。
不過,腦袋放空的她又看向了一旁與死者相關的嫌疑人,目光忽然聚焦在其中某位的西褲口袋,在那口袋邊緣,露出了一點筆記本的形狀。
(那個是……)
出事前與被害人待在一起的嫌疑人在方才被帶到了警官們的面前。
嫌疑人分別有三人,一位的穿着與阿礫剛才交過手的兩個黑衣人很相似,都是黑西裝加墨鏡、有些凶神惡煞的裝扮。另一位則是對比下稍顯平凡的男設計師;最後一位嫌疑人是梳着馬尾的外國人,戴着圓框眼鏡、氣質跟受害者類似,估計是同事的關係。
墨鏡男名叫高橋,據現場反饋來的情報,被害人頭上的傷似乎就是墨鏡男在與被害人口角里動手推攘才導致的。
差點被當場逮捕,高橋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裏去,既然有偵探站出來說是毒殺,他當即就順着杆子爬上前為自己澄清。
“我都說過了我不是兇手!我承認剛才是自己沒控制好火氣推了他一把,才令那個技術員混蛋撞到貨架邊角上昏迷過去,但那個傷口根本就只是蹭破了皮,最多只有輕微的腦震蕩,根本造成不了致命傷啊!”
“而且!剛才那個偵探也說了,看他的嘴唇明顯是屬於中毒現象。肯定是你們兩個背着其他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殺了倉木吧!”
高橋極力為自己辯解,說話間連額上的青筋都迸出。那副不良粗魯的模樣,看起來即便不是犯人,也猜測得出他本身有個極為不好惹的身份。
嫌疑被他推到其他兩個人的身上,兩人的神色一下就陡然發生了變化。
其中外國人模樣的男人還陷在被害人死亡的事情里,神色恍惚地進行反駁:“我,我怎麼可能會殺害倉木先生呢,我們還約好幫完了他今晚一起去居酒屋的……”
他是名叫亞寇伯的博士,是與被害人同在一個安保公司的研發部門裏就職的同事,就任技術開發員這一崗位。
今日被匆忙叫出來,似乎是因為被害人想要讓他幫忙,去這間超市的儲物櫃裏取走什麼東西,然而並未來得及行動,倉木就在與高橋的口角之後匆匆喪生了。
“但你在來到這裏之前,是和倉木單獨待在一起吃午飯的吧!說不定就是你在食物里下了延時毒藥,倉木才會毒發身亡的!”
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高橋不斷窮追不捨,博士羸弱的身板在他那魁梧的身軀所營造的氣勢籠罩下,顯得像是在暴雨里被打壓得垂首且搖擺的柔韌小草一般弱勢。
“不要再推卸嫌疑了,高橋!”
看不慣對方如此逼迫旁人,三人中的那名設計師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都親眼看見,你是因為倉木不斷用語言威脅你,你忍無可忍就做出了推他的舉動。你是不想自己的把柄被他暴露出去,才起了殺心吧!”
“你說什麼?!”
高橋聽了就當場揚起了自己的拳頭,想要把這個污衊他的傢伙揍趴在地,還好及時被周圍的警官們拉住:“喂!不準對嫌疑人使用暴力!”
雙手都被壓制住的高橋吐了口唾沫,眼神厭惡地看了那個設計師一眼:“要說殺人動機,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幸田可是最有可能的那個人。倉木婚後對你的妹妹怎麼樣,你自己清楚得很吧!”
他口中的‘幸田’臉色瞬間難堪。
三位嫌疑人互相推脫與指責的鬧劇,導致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公眾場合殺人無外乎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兇手想要將殺人嫌疑平分到每個人的頭上。”
就在三位嫌疑人互相推脫指責的時候,阿礫耳邊忽而傳來了屬於青年的清朗嗓音,轉頭看去,偵探打扮的黑髮青年來到了稍遠一些的地方,環抱着胸口,狹長的眼尾自信地眯起。
“雖然是個無聊透頂的案件,但只要現在委託我的話,一分鐘就能給你們解決哦——”
說著,亂步偏眸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某一個黑點,意味不明地勾唇道:“順便,還能找出某些犯人不想暴露出來的秘密。”
與亂步對上了視線的冷峻男子,微微眯起了眼,浮霧般的冷漠語氣消散在空氣里。
“……又是一個礙事的‘偵探’。”
琴酒伸手往口袋裏取出一部通訊電話,撥通某個號碼後放置在耳邊,隱秘地交代了些什麼。
負責此次案件的警官聽見了亂步說出的那番話,還在那番辭措里沒反應過來。
“居、居然說這是個無聊透頂的案件……”
亂步倒也懶得解釋,熟悉他性格的各界人士誰都知道,這可是一位只願意解決自己感興趣的案件,脾性古怪的名偵探。
他擅自抓過了一旁阿礫手腕上的手錶看了一眼,隨後便自導自演地展開了一場限時搶答賽。只見‘裁判員’江戶川亂步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前提下,迅速做出了個吹哨子的口型。
“嗶嗶——到底是【要委託】還是【不要委託】,只給你們這些愚民三秒鐘的時間考慮,3,2……”
猶如孩子般稚氣又怪誕不經的舉動,令得包括柴崎在內的其他警官頓時慌張,一下被卷進了名偵探先生特有的步調之中。
在亂步即將作出‘1’的口型那一瞬,警官們齊齊手忙腳亂地阻止了他:“拜、拜託了!江戶川先生!”
那副卑微的模樣成功取悅到了名偵探先生,他哼出了點可愛的鼻音:“哼哼~既然你們都這樣拜託我了,那就沒辦法了啊。”
就貼在他身旁的阿礫不由得無語地往自家竹馬看去,而他全無愧疚之心,更揚高了自己高挺迷人的鼻尖。假如他是一隻得意就會翹鼻子的小木偶,這會兒鼻子大概能長到月亮上去。
“就讓我來看看吧,這起案件的「真相」。”
這位名偵探先生往衣襟里取出了一架陳舊的黑框眼鏡,輕甩手腕,鏡架在空中彈開,而後被他緩緩戴到了自己的鼻樑。
那一瞬,黑髮青年渾身的氣質陡然變化。
彷彿智慧的銀河紛紛聚集在了他的身周流動,黑色碎發底下那雙碧翠的丹鳳眼洞穿了萬事萬物,敏銳清晰得讓人顫慄。
“原來如此。”
他輕輕笑了一聲。
身材纖秀的黑髮青年在眾人面前漸漸轉過身,不願白費口舌去浪費時間的他,一點鋪墊都不給就直接揭穿了兇手的身份。
“其實阿礫剛才也已經看出來了吧,犯人就是一直在不安張望的——幸田先生。”
一時間猶如海底的死火山劇烈復蘇,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之間轟地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被指認為兇手的那位男人臉色扭曲,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質問他:“你有證據嗎!竟然張口就污衊我是兇手!”
光憑幸田說的這一句話,阿礫的心裏也已確認了些什麼。
正常人在被指認為犯人時,會很自然地反駁說‘我怎麼可能會是兇手’,會張口就問‘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是兇手’這句話的,一般而言都是心理暗示下的所為。
果不其然,亂步也一副‘狼人聊爆了’的表情。
“行吧,我早就知道你們無法輕易理解,就讓我手把手來告訴你們真相——這可是名偵探的‘特別服務’,感激涕零吧。”
不知為何,他今天表現得格外幹勁滿滿。
整個寬闊的現場都彷彿成了那位黑髮青年一人的秀場,所有人的目光為他而聚焦,感覺那位站在前方自信的人,一舉一動都閃閃發光。
他隨手豎起食指,先後點了點那位倒在地上的被害人,以及三位嫌疑人。
“躺在地上的倉木先生今天一共通過電話叫來了三人來幫忙,分別是高橋先生、亞寇伯先生,和幸田先生,你們三個。”
“其中倉木先生跟高橋先生發生了口角,我想原因應該是倉木先生手裏掌握住了有關於高橋先生你的把柄。因為,你的身份是名港口黑手黨。”
高橋全身一震:“你,你怎麼會知道……”
亂步哼了一聲,接著說了下去:“港口黑手黨對待組織里的‘某類人’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一旦被倉木先生捅了出去,想必後果是你無法承受的吧。嘛,雖然我多花幾秒就能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但很殘念,我對你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正是因此,你不滿倉木先生一而再地以這個借口威脅你,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沒想到他正巧撞在了危險物上昏迷過去。”
“這正好給了犯人作案機會。”亂步轉而看向了幸田,表情沒有發生絲毫變化,“幸田先生,是你趁被害人失去意識,與亞寇伯先生一起扶起他身體的時候,用毒針刺入了倉木先生的後頸,好讓他看起來像意外致死吧?”
伴隨黑髮青年的敘述,幸田的臉龐瀰漫出了驚慌,他往前揮動着手臂,欲圖把籠罩到自己身上的疑雲全部揮散。
“不!這些都只是你的想像!如果是我下了毒,我的身上應該有兇器才對……”
“要說證據,當然是有的。”亂步完全沒有被動搖,揮揮手打斷了他的發言,“就是你口袋裏的筆記本。”
幸田瞳孔左右搖曳了一會,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瞬間停滯。
“幸田先生是位專業設計師吧?假如不出所料,你那個本子應該是平常隨時用來記錄靈感的筆記,紙頁上留下了很多關於思維構圖的草稿。”
“失禮了。”
柴崎警部朝木樁似不作動彈的幸田點頭示意,然後伸手在他口袋裏拿出了那本筆記,打開來翻開,“沒錯,這的確是他的草稿本,幸田先生還有在草圖後面標註時間的習慣,最後一頁正是今天上午……不過這又跟兇器有什麼關係?”
“那些草稿圖都是用‘粗細相同的筆跡’來勾划的吧?看來幸田先生你是喜歡用‘自動鉛筆’那一派的啊……”
名偵探拽了拽自己的褐色帽檐,黑色碎發底下的俊秀臉龐揚起了一抹勝券在握的自信笑容,終於給出了最後一個提示:“那麼,幸田先生你用來打草稿的‘專用筆’目前放在哪裏了呢?”
幸田默默垂着頭,不發一語。
而黑髮青年終究還是以語言編織成蛛網,一步步把罪惡的地獄蝶逼入了絕境:“是放在了文具區展示用的筆架上。”
“自動鉛筆的內部置有彈簧,只要按壓後面的筆蓋就能使筆芯的前端以固定長度伸出,而你在趕過來約定地點之前,把自動鉛筆里的石墨筆芯給替換成了毒針。”
有機警的警官自行去文具那邊的區域查看,果不其然發現了一支與嶄新商品不大相同的鉛筆,戴上手套小心按動筆蓋,泛着寒光的針尖登時便推出筆管。
“發現了!是犯人作案的兇器!”
膽敢把兇器藏匿在自動鉛筆的筆管里,這種犯罪方法簡直匪夷所思,然而兇手遇上的,卻是能看透世間所有真相的名偵探。
證據確鑿,幸田頓時再無其他反駁的借口,頹然地跪倒在地。
“都是那個無恥傢伙的錯!”
幸田狠狠地錘打了下地板,“但凡他能表現得對我妹妹有一點愧疚,我就會真的打算收手的……但是,那個傢伙竟然還當著我的面嘲笑杏子短命!”
“杏子……杏子可是為了照顧他的起居,每天忙到半夜啊!因為心臟不好累倒在房間,直到臨死前都沒有見到自己的丈夫,而他竟然還在房間裏徹夜趕着那個什麼‘晶片’!等第二天發現杏子的屍體,已經什麼都晚了!”
痛惜親人的淚水不斷從男人的眼眶流出,一滴滴跌落在地,宛若凝結的鉛那般灼燒了瓷磚。
忽然,他轉而惡狠狠地瞪向了受害者的屍身,一股恨到極點的快意脫口而出:“這個卑鄙無恥、不要臉的男人,這本來就是他應該承受的命運!居然還想要讓其他人替他送死,他不配……”
最後的一番話堆積在了那個男人的嘴裏,儘管他現下說了再多,也都不再有了意義。警官們把那位犯人的雙手銬住,準備對犯人進行押送。
“沒事打那麼多電話,結果反倒叫人來殺了自己,真是……”
阿礫雙手抱住劍袋碎碎念,對這一荒唐事件並沒有多大的感觸。她只是偏轉了眸光,仰頭望向死者上方的那抹魂靈,隨着時間的過渡,它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最終什麼都沒有留下便消隱在了人世間。
“不,他其實一開始確實是想要叫來幫手的哦。”
卻在這時,阿礫感覺腦袋一沉,把帽子蓋到她頭頂的黑髮青年喉間發出了聲音,同時令正在搬運屍首的警察們動作停住。
“因為死者如果不叫人來,他就會被另一幫人用炸彈‘殺死’了嘛。”
阿礫顧不得理會他擅自給自己戴帽而弄亂了劉海的髮型,心神因為他這句話而牽走。
“什麼?”
此時此刻,連帶着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再次重新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隱隱約約的,人群里似乎傳來一道冰冷的視線,射穿在他與亂步的後背。
而名偵探先生囂張地揚起唇,終於不再掉人胃口,說出了自己這趟之所以會出面推理的重點。
“有一種交易方式,是一方將自己的物品寄存在商場的自動儲物櫃,而另一方輸入密碼取走裏面的物品,再將自己的東西放置進去,這樣一來就可以在避免見面的情況下進行交易。”
“倉木先生在同伴來之前手裏還提着一個膠袋包裹的提包,在被人殺死時卻沒有了,是因為他已經事先把東西放進了儲物櫃裏。他無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所以特意在通話里要求交易地點交由他自己決定,這樣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會得到更有利的保障。”
“但是他預感到了,這恐怕會成為自己的最後一次交易,所以提前叫來了三個幫手。幸田先生是他叫來蹲點,觀察交易對象出沒的人選;亞寇伯先生被他叫來替自己取物;高橋先生則是護衛他安全走出現場的保鏢。”
“可惜倉木先生叫來的並不是幫手,而是前來奪他性命的【死神】,在交易對象還未來得及將物品交換就死去了。”
亂步說完倏地朝人群之中某個方向望去,狹長的丹鳳眼緩緩睜開,露出其中一點熠熠逼人的翠色。
“喂,你們應該就是他的交易對象吧?我想後面那個戴墨鏡的大個頭手裏拿着的鋁合金箱裝的不是鈔票,而是一箱子的‘炸彈’,因為你們根本沒打算讓人活着走出這裏,也就沒必要貼心地為一個無關緊要的死人準備錢財了。”
自名偵探揭穿了真相,左顧右盼的人群依照他口述的特徵精確找到了目標,瞬間猶如摩西分海般驚恐地避讓,生怕自己會沾染上一絲一毫的危險。
而警察們亦把手放在了腰間的槍套上,隨時都能拔槍射擊。
由於黑髮青年方才展露出來的優異推理能力,所有人已經對他的話無比信服。
兩位與正常人群氣質格格不入的黑衣人便在眾人中間的空地里凸顯出來。
“抱歉,能讓我檢查一下你們箱子裏的東西嗎?”柴崎警部警惕地向兩人走去。
其中那位穿着修長黑風衣的銀髮男子微垂着頭顱,漆黑的禮帽近乎完全將他的面容遮擋,從那下頷外露的冷硬線條里可以窺見,他當前的臉色彷彿隨時能夠凝結成冰。
他的手指忽然動了。
周圍立馬響起了拔槍的聲響,接着便見銀髮男子衣袖裏滾出了一顆黑色的物體,‘嘭’的一聲,以它為中心炸開了大片灰色的煙霧。
“走!”琴酒沉聲下達了命令。
飄升到了天花板的煙霧引動了超市裏的消防裝置,天花板所安置的噴頭立即噴洒出無數水花。整個公共場合紛紛因為突如其來的現狀而陷入混亂,到處都充斥着警報聲,尖叫聲,和呼喊着身邊親人朋友的聲音。
這種時候,要是犯人引爆了箱子裏的炸彈就糟糕了。
“江戶川先生!接下來該怎麼辦?!”離亂步最近的警察們濕發凌亂,湊過來詢問他的主意。
亂步雙手抱頭想要遮擋水花,嚷嚷回復道:“接下來?接下來就不是我的工作了。”
警察們齊齊一愣,隨即便感覺身遭掠過了一陣風。
是那個背負着劍袋的少女。
現場永遠只需要一個偵探。
假若亂步就是那個只需要專註於破案的偵探,那麼她就是為此護航的使者,早在偵探社成立的前期,他們兩人就一直是共同行動的搭檔。
她與名偵探之間擁有充足的默契,在煙霧升起的那刻,便當機立斷跟隨着空氣里展開迅速流動的方向,奔向了不遠的超市后口。
兩個黑衣人的後背逐漸在夾雜着水珠與煙霧的環境裏變得清晰,當看見那縷黑銀交界的顏色時,少女眼眸一眯,前奔助跑而後一跳,朝前張開的指尖欲要逮住那頭銀毛。
可在阿礫觸碰到他之前,警覺性奇高的銀髮男子竟然發現了她的逼近,回首的剎那墨綠色的眼眸一縮。
“又是你——”
他反應敏捷地偏身,導致阿礫的手臂從他削瘦得如柳葉般鋒利的臉龐擦過。琴酒冷冷一笑,左手從風衣里取出了把M92F,打開保險,將槍口對準了她的下顎。
“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小丫頭。”
僅在那麼一霎那,茶栗發少女緊急握住了那根槍管,后揚腦袋,隨即滾燙的槍口毫不猶豫噴吐出一聲槍響,子彈堪堪擦過了她的頷尖。
飛揚起來的長發沾上了硝煙的味道,阿礫眼尾下瞥的側臉在那瞬回以他一抹殘忍的甜美笑容,她反手一把就近抓住了琴酒那頭銀色長發,下扯的同時,抬腳給了他后腰一個頂膝。
“該死的是你!給爺爬!”
因為被強行撕扯的頭皮,琴酒的身軀改變了平衡,結結實實地吃了她這一擊。他悶哼一聲,這時候兩人的腳邊忽的傳來‘砰砰’兩聲槍響,是伏加特按捺不住在一旁進行射擊。
“蠢貨,你打不中她的——”後仰着頭顱的琴酒厲聲喝斥道。
伏加特被嚇得一個哆嗦,倒是不敢再開槍。
阿礫的內心有着自己的行為準則,一般不會准許自己把刀鋒對向活人。她在這裏摒棄了能夠花樣頻出的御刀術,而是與對方進行同樣擅長的近身肉搏。
在里世界中,通常會留有一頭礙事長發的角色要麼是不靠純武力制勝的類型,要麼就是對自己的本領很有自信的狠角色。
在阿礫看來,這個男人或許是後者居多。
無論是槍術還是體術,他都高居於一般人的水平以上。假如他遇上的是普通人,很有可能一招就能輕易放倒,但可惜這個男人遇上的是她。
“論打架,我還從來沒輸過——”
阿礫擱下狠話,旋即又賞給了琴酒一個迴旋踢,他被這完全不似普通少女的蠻橫力度給震得倒退到了窗口不遠。
遠處警察們的聲音逐漸逼近,再這麼拖下去,或許他們兩個就要被留在這裏了。琴酒腦中飛快閃過計策,眸色一涼,轉動手腕將槍口對準了櫥窗玻璃。
‘砰砰——’
櫥窗玻璃在槍擊下裂開蛛紋,琴酒肩膀一個頂撞便撞碎了玻璃,逃到了窗外。
阿礫正想要追擊,卻在這時接住了那方丟來的一個箱子。
(是那個炸彈!)
阿礫心裏一緊,立馬抱着金屬箱子朝那破碎的窗口飛速跑去。而就在她邁出大半個步伐的瞬間,已經來不及了,她果斷把懷抱中的炸彈扔飛在街道的天空。
‘嘭!!’
一團赤紅的焰雲遂在半空炸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挾裹着熱浪回蕩在邊際,摧毀了街道周圍的樹木。
慶幸的是,掠過的這陣爆炸好像被什麼東西控制在了一定範圍以內,滾燙的烈焰火舌舔舐着某種碎金的光芒,逐漸失去噬人的熱量收縮消融。
阿礫逆光站在灰燼與火焰相擁抱的背景之中,望着那兩個黑衣人邁入了一輛前來接應的黑色轎車,揚長而去。
她與背景融為一體的影子,逐漸在那輛黑轎車的後視鏡里縮小成圓點。
“難得見你這麼狼狽,琴酒。”
車廂後部傳來一道嬌媚動人的女性聲音。
坐在副駕駛的琴酒冷着張臉,不動聲色地揉動自己隱隱作痛的臂骨,散發出的殺意冷得隔壁駕駛的伏加特如墮冰窖。
“給我管好你自己的嘴,貝爾摩德。”
他冷淡地吐出了這句話,目光落在後視鏡上的紅色剪影凝固不動,直到車子轉過了彎,街景徹底消失不見。
“……武裝偵探社。”
良久良久,男人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這個組織的名字,囁動薄唇的幅度近乎忽略不計。
這個時候,剛發生了炸彈爆破的街道。
被超市裏的花灑給噴得渾身濕漉漉的亂步忍不住跑出了門口,來到了自家青梅的身邊。
“阿礫!”
阿礫循聲轉過了頭,發現黑髮青年的小斗篷上邊被水洇濕了一大片,失去了帽子的遮擋,他纖細而柔軟的頭髮也不斷淌落着透明的水滴,整個人像只落湯貓一樣狼狽。
她連忙摘下帽子湊近了亂步,踮起腳尖,亡羊補牢那般把那頂貝雷帽給按回了他的頭頂:“你怎麼跑出來了!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險啊!”
阿礫因為事先跑得快,加上頭頂戴了亂步的帽子,全身基本沒有被花灑淋濕,可他的模樣就凄慘得多了。
黑髮青年這會被外面的熱風一吹,立馬打了個噴嚏:“哈啾——”
他極其自然地抓住了阿礫的袖子,當作自己的專屬毛巾往自己臉上擦來擦去。任由他動作的阿礫有些怔然,兩人此刻的這幅模樣,就像是她正在踮着腳親昵地給戀人擦水一樣。
霞光之海逐漸披散在橫濱的街道,在她那稍稍沾濕了的花邊衣袖底下,名偵探先生軟軟的鼻音似撒嬌又似依賴地泄漏出來。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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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接下來,我不會再給其他小貓小狗接近阿礫的機會了!哼!
這章能夠挖到很多糖233333他倆不在一起還好,湊一塊就像是秀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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