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惆悵的格雅
雨點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戶。
雨水從屋頂上唰唰地往下流。
勁風陣陣，吹得花園裏的櫻桃樹東搖西晃的，樹枝不時碰到窗玻璃上。
格雅已不止一次抬起頭來，凝神諦聽是否有人敲門。
當她明白是風在搗亂之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風雨聲攪得她無心再寫作，一絲惆悵襲襲上了心頭。
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幾張寫得滿滿的信紙，她寫完最後一頁，裹緊了衣服，拿起剛寫好的信，又重新讀了一遍。
這中間，又偷偷溜走了一段時間。
親愛的塔塔：
碰巧我父親的助手要回小鎮一趟，正好請他把這封信帶給你。
請原諒我很久沒有給你寫信了。
眼下這種兵荒馬亂的日子，一切都亂七八糟的，叫人理不出頭緒來，即使想給你寫信，也沒有人給帶過來，郵路早就不通了。
我現在也沒法再回去，只好先等着開學了。
我很想念朋友們，尤其是你。
我在這裏一個朋友都沒有，周圍大多都是一些庸俗乏味的男孩和土裏土氣、卻又目空一切的傻女孩。
前面幾封信里，我跟你提到過保爾。
塔塔你知道嗎？
我原以為，我對這個小燒水工的感情，不過是年輕人的逢場作戲而已，生活中曇花一現的戀情隨處可見，可是我錯了。
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是的，我們兩個人都很年輕，加起來也只有二十五歲，但是，這裏面卻有一種更為嚴肅的東西，我不知道該叫做什麼，不過這種感覺，絕不是逢場作戲而已。
如今，在這陰雨綿綿、遍地泥濘的深秋時節，在這個寂寞無聊的小城裏，我對這個黝黑的小傢伙的突發之情，竟然佔據了我的整個身心，裝點着單調乏味的生活。
我是個不安分，有的時候甚至還很任性的小女孩，總想在生活中尋找某種不同尋常、光彩奪目的東西。
我從這樣一個小女孩成長起來，從一大堆讀過的小說中成長起來。
這些小說常常會觸發你對生活的奇想，促使你去追求一種更為絢麗、更為充實的生活。
不滿足於周圍圈子裏絕大多數女性習慣的那種令人厭惡膩煩、千篇一律的灰暗生活。
給你舉個例子吧！
我第一次見到保爾的時候，他的頭髮亂糟糟的，像是路邊很長時間都沒有整理頭髮的流浪者，樣子倒是也還可以看。
那次，他來我家，我用木梳子三下兩下，就把他的頭髮給制服了，你知道嘛！他的模樣還挺可愛的，鼻子有一點角度，臉型也稜角分明，我又把我的小剪子拿出來，幫他剪短了一些頭髮。
你知道嗎？
他可比那些富家公子哥帥氣青春多了，那是一種叛逆倔犟的眼神，如同草原上奔跑的雄獅，甚是迷人。
正因為如此，他比那些欺軟怕硬，遇到事情就逃跑的混蛋們強多了。
正是對這種不同尋常、又光彩奪目的追求，我才對保爾產生了這樣深刻的感情。
在我熟悉的年輕人當中，沒有一個人具有他那樣堅強的意志，那樣明確無誤而又獨特不凡的生活見解。
就是上一次在小湖泊，我在草地看書，偶然又遇見了他。
他正在山崖下的小湖泊游泳，不知怎麼的，他發現了我。
那次他放火燒了車站食堂的茶爐，就跑出來了，他說那些人真是一群魔鬼，動不動就大人，還給你許多的活兒，做也做不完。
如果換作一般的人，他們只會請求人家離開這裏，可是他不一樣，直接把茶爐給燒了，然後就逃出來了，就如同小說中的那個騎士王一樣，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我問他害怕嗎？
他說怕，但是怕有什麼用，還不是要去打破才行，只有不斷衝破生活的桎梏，才能看到更加廣闊的天地，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人性光輝。
相比那些只會吹牛的混蛋，只要神父說過的，他們就絕不會幹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平常還可以冒險，可是但是真事，都一個個嚇尿了褲子。
你知道嗎？
他這樣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樣，所以我感覺遇到了一個心貼心的人。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本身也非同一般，正是因為要追求這樣光彩奪目的事情，所以我想要“考驗考驗”他，有一次我差點讓他送了命，這事至今回想起來，都令我覺得非常的慚愧。
現在是秋天了，那是夏末的事情。
我跟保爾來到湖邊的懸崖上，這是我十分喜愛的地方，看書睡覺乘涼都可以。
就在這個時候，我真的是鬼迷心竅，心裏想要考驗考驗他。
那座懸崖十分陡峭，這你是知道的，去年夏天我帶你去過，是足有近十丈高。
我簡直瘋了，竟然對他說：
“你敢從這跳下去嘛！我看你也不敢”。
他朝下面的湖水看了看，搖搖頭說：
“活見鬼！幹嘛？”
“難道我不要命了”。
“誰活的不耐煩了，你讓他跳下去就是了”。
他以為我的挑逗是開玩笑，可我呢，雖然多次親眼看到他表現都很勇敢，有的時候甚至是天不怕地不怕，而此時此刻我卻認為，他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險，做出真正大無畏的舉動，他敢做的無非就是打個架、調皮搗蛋等的諸如此類的小事而已。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糟糕，叫我今後再也不敢如此任性胡來了。
我告訴他，我不大相信他有這麼勇敢。
我其實，只是想試一試他是否真的有膽量跳下懸崖，不過，我保證，我並沒有強迫他這樣做。
當時我簡直是着了魔，為了進一步激怒他，我又說出了這樣的條件：
如果他確實是勇敢過人，又希望博得我的愛情，那就跳下去，跳下去以後，就可以得到我的愛情。
塔塔，時至今日，我才深刻意識到，自己太過分了，我這樣只會失去一個愛我的人，我很后怕。
他當時對於我說的話驚詫不已，他看了我一會兒。
我還沒來得及抬起頭，他就已經猛地甩掉腳上的鞋子，縱身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我當時顯得小臉都蒼白了，我嚇得尖叫起來，可一切都晚了——他那筆直的小身軀向水面飛落下去了。
短短几秒鐘，對我來說卻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當水面激起的巨大浪花瞬間把他吞沒的時候，我害怕極了，我顧不得滑下懸崖的危險，憂心如焚地俯視着水面上一圈圈散開的波紋，因為這一刻，我也想跳下去，跟隨他。
經過一段彷彿無盡的時間的等待，水面上終於露出了那個可親可愛的黑色的頭髮。
我禁不住放聲大哭，迅速奔向通往湖邊的小路，去擁抱他。
我知道，他跳崖可能並不是為了得到我，我許下的願至今沒有償還。
樹枝不停地錢打着窗戶，我無法再安心寫下去，今天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塔塔，我想你了。
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黯淡無光，這也影響我了我的心情，我無法再擁有那樣用生命做賭注的快樂。
此刻，祝你一切安好，塔塔，我會回來的，期待你的回信。
愛你的好友
格雅
時間：（海歷）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五日。
擁有一段愛情，是多麼的不容易，怕得不到，又怕失去，其中又有種種的原因，實在讓人不理解。
有些人，離開了，才知道懷念，生活似乎也越來越不如以往，從白天到黑夜，神色黯然，憂心點點，倒是把自己陷入了困境中。
新的戰爭開始了，拿起武器的人越來越多，而每一場戰鬥都產生了新的戰士。
小鎮的安逸生活已經成為了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