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白首陌路

第280章 白首陌路

米倉山往西,在陽平關一帶折回小許,延伸出了小段丘陵。

當時的名稱,西為興勢山,東喚作定軍山,而兩山之間的谷地時稱為“走馬谷”。

【註:歷史上的魏蜀漢中之戰,先主劉備突破陽平關后就是駐軍在走馬谷;之後諸葛亮病故也是葬於此。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用“武侯墓”來定位走馬谷這個古戰場。】

其中,定軍山東西寬約五公里,東端與漢水相接;地勢也不算高,海拔約莫700餘米。依常理來看,不算是險要,更不是兵家必爭之地。

但天工開物就是這麼神奇。

依託於漢水貫穿而過的關係,定軍山的位置卻恰好隔出了漢中西北角。

再加上漢中郡與關中右扶風的秦嶺通道褒斜谷,出口就在褒中縣的關係,從小範圍的地形來看,等於定軍山將沔陽和褒中縣,以及西部門戶陽平關隘,都隔成一個相對封閉的小空間。

誰能佔據了這個小區域,就等於捏住了漢中盆地的命脈!

因為從這裏往東,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扼守。

這樣的地理環境,在如今,也變成了華雄能否奪得漢中的關鍵。

而楊昂,就是接應者。

他的性子,不似甘寧那樣妄自為之,而是嚴格遵守了華雄的交代:待漢中有變,便率軍從褒中往沔陽縣進發,將沔陽縣和陽平關之間的聯繫隔斷,並且派兵從背後偷襲陽平關隘的駐軍,為華雄打開漢中的道路。

看起來,這個任務好像挺簡單的。

但是事實上,卻絕非易事。

因為沔陽縣產鐵!

是漢中郡軍械署的所在地,也是僅次於治所南鄭的重兵把守之地!

這也是為什麼在華雄的計劃里,讓甘寧率軍來定軍山駐紮,和楊昂形成掎角之勢的緣由。

但甘寧沒有按照約定,轉去米倉道后,就把楊昂給坑慘了。

他在得到閻圃的消息后,便率領家中私兵和華雄授予他的兵卒,合計八百,快馬加鞭趕去陽平關隘,經過沔陽縣的時候,就被郡兵給堵住了。

幸好,他家中是褒中縣的豪族,其兄長楊白早就在郡內出仕任郡將,這才沒有被當成豪強反叛給攻擊了。

【註:楊白在三國演義里寫作“楊柏”,就是曾勸阻了張魯想將女兒許給馬超的那位。】

但想通行,卻沒有那麼容易。

駐守沔陽的那位郡將,直接做出了對峙的姿態。

無論楊昂怎麼狡辯,說什麼自己是奉討逆將軍華雄將令率領私兵去武都,並非有為禍漢中的歹意。那名郡將死咬着自己職責所在,聲稱沒有太守蘇固的調令,不會無視縣內有這麼一股兵馬過境。

就算楊昂無奈之下,派人去請來楊白交涉也不行。

並且扔過來一句話,讓楊白看在彼此是同僚的份上,不要讓他為難。

為難,是指楊昂若是執意行軍,他就會下令兵卒發動攻擊。

所以,楊昂也很為難。

倒是不說,他沒有信心,將那名郡將帶出來的五百兵卒一舉擊潰。

而是出於全局的考慮:若是雙方真的廝殺起來,那名郡將肯定會派人傳信沔陽縣和陽平關隘那邊的駐軍,讓他無法順利的奪下陽平關。

私下和楊白商議一番后,楊昂便玩了個瞞天過海之計。

他請楊白留在這裏,繼續和那名郡將對峙,讓對方也不敢擅自離去;自己帶着兩百私兵後退,聲稱自己是歸去討要蘇固的手令。然後退了二十里,便渡過漢水,從南岸的走馬谷前去陽平關。

至於以兩百私兵,能不能奪下陽平關,楊昂只能賭一把!

渡河繞行還要耽誤不少時間,再和那名郡將啰嗦下去,估計陽平關隘都得到消息,做好迎敵的準備了。

更何況,楊昂覺得自己未必會賭輸。

在率兵出發之前,他早就讓人先行去給華雄報信了!

算算時間的話,他到達陽平關的時候,華雄也應該差不多到了。

畢竟他的麾下都是步卒,行軍並不快,而華雄會不會率領騎卒率先趕來嘛.......

這點不需要考慮。

軍情如火!

久經沙場、都積累功勛升遷為討逆將軍的華雄,難道不明白這點嗎?

事實上,他太低估華雄的速度了。

藏兵在東狼谷的華雄,從沮縣與陽平關隘之間,設置了一隊約莫二十騎的前哨,專為消息緊急傳遞。

楊昂派人剛出陽平關,前哨的騎卒就不吝嗇馬力死命趕回東狼谷報信。

得知消息,華雄便讓姜敘率領步卒后發,自己親自帶着一直沒有卸甲過的千騎武都義從,疾馳趕來。

幾十里的路途,對以千里奔襲著稱的西涼鐵騎來說,不過旦夕之間。

待華雄到達陽平關隘,楊昂竟然還沒到呢!

也讓事情變得很尷尬。

陽平關隘的守軍,看到如同長龍般奔來的騎兵,嚇得直接緊閉城門,將華雄給堵住了。雖然他們對那桿討逆將軍的軍旗並不陌生,但千騎席捲而來,誰都不敢保證讓華雄通行了,會給漢中郡帶來什麼後果。

不過,辦法也不是沒有。

從官位上,華雄並不比蘇固低。

又是主征伐的將軍,率軍而來也能以職責糊弄一二。

當即,他便匹馬來到關隘前,聲稱自己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讓對方立即打開城門放行。

還做出疾言厲色的姿態,說對方如果再做耽擱,將會以“耽誤軍情”的便宜行事之權,待后軍步卒趕到,便強行攻破陽平關!

此言一出,關隘上的守軍頓時相顧失色。

沒辦法,從職責上來說,華雄還真有這個權利。

而且舉關隘上的兵卒,才堪堪四百餘人,以華雄之前在沮縣駐有三千有餘兵卒的實力看來,攻破陽平關也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在沒有得到蘇固調令之前,他們也沒有擅自放行的權利。

萬一華雄要是在漢中做出了什麼出格的事情,那麼蘇固也會玩忽職守的罪名,行軍法將他們送上死路!

“啟稟將軍,並非下官膽敢耽誤軍情。”

負責戍守關隘的軍候,終於站了出來,扶着城牆給華雄行禮,並高聲請求道,“只是無蘇太守手令,下官不敢擅專。還請將軍稍等片刻,待下官派人前去請示沔陽縣令和郡將后,再回復將軍可好?”

陽平關隘與沔陽城池距離不過十餘里,一來一去,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這位軍候腦子還挺靈光的,想將要不要開關的難題,扔給沔陽縣令與戍守郡將。

只是華雄沒有如他所願。

聽完他的請求,卻直接調轉馬頭回去陣內了。

然後呢,騎兵隊的陣營里,就響起了昭示即將開戰的戰鼓聲,用行動作為回答。

好嘛,如此不通情面,華雄也實屬無奈。

答應了那名軍候的合理要求,但如果沔陽縣令的回復,說是派人去請示蘇固怎麼辦?

一級級往上推,一次次磨蹭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他可沒那麼多時間耗着!

而且,他心裏也在擔憂着楊昂與甘寧的安危。

按照之前的安排,他們一個拖住沔陽縣的駐軍,一個偷襲佔據了陽平關隘才對。而如今關隘沒有易手,那肯定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

因而他也只能虛張聲勢,做出攻關的姿態,給對方來個心理戰。

是虛張聲勢沒錯。

武都義從都是騎卒,又沒有攜帶攻城器械,下馬步戰攻城太難為他們了。

唉,但願對方不是個榆木腦袋。

心裏嘆了口氣,華雄揮手讓一騎往沮縣而去,督促駐紮在那邊的趙昂部,速度收拾舟船順流過來。那是對最壞打算的應對預案:強攻。

然後,便以手扶額,遮住陽光眺望那名軍候的舉動。

那名主事的軍候面如死灰。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如果華雄攻破關隘,第一個就砍了他的腦袋;而擅做主張打開城門,以後蘇固也會追責。就算不以軍法砍了他,也會把他扔去當個伙夫!

要不,兩權相害取其輕?

那名軍候,陷入了天人交戰中。

但很快的,他就不再猶豫,因為楊昂終於率兵趕到了!

一聽到關隘外如雷的催戰鼓聲,楊昂心裏就暗道了一聲不好。

不管什麼理由,他沒有佔據關隘讓華雄順利通行,就是耽誤了作戰計劃。

該死的!

楊昂心中狠狠的咒罵了聲,一下子就拔出佩劍,露出滿臉的猙獰,厲聲呼喚部曲跟隨,一馬當先往關隘衝上去。

“殺!”

“殺!”

............

如雷的喊殺聲,裡外皆敵的局面,讓那名軍候瞬息間就做出了決定。

他連聲高呼願意打開城門,並下令兵卒們都扔下刀兵不做抵抗,讓楊昂順利打開了城門,讓武都義從魚貫而過。

馬蹄紛飛的捲起塵土,糊了楊昂滿臉。

卻也讓他心中鬆了口氣。

華雄從他面前疾馳而過時,還扔下了一命令:“守住關隘,接應后軍通行!”

恩,繼續委以重任,那就是沒有怪罪的意思。

幸好.......

心中道了僥倖。

旋即,又舉手狠狠的拍了下額頭。

他忘了給華雄說,沔陽郡兵堵道之事了!

沔陽縣城外,已經弩張劍拔。

不是楊白和沔陽郡兵起了衝突。

而是兩軍聯合起來,將張魯派來奪取陽平關隘的八百兵馬給圍了起來。

在陳調的勸說下。

他被蘇固派出來召集郡兵救援南鄭,先是跑去成固縣那邊通知,然後才趕來沔陽。是故,時間耽擱了不少。

在蘇固被困南鄭的危急下,沔陽郡將沒有再與楊白對峙。

而且陳調此來,也正有前去武都請求華雄出兵救援的打算。

卻不想,張魯派來的兵馬,也堪堪趕到。

巴郡來襲的兵馬都趕到沔陽了,南鄭城還在堅守嗎?蘇固還有活着的希望嗎?

陳調當場就鬚髮怒張,目眥欲裂。

要不是楊白死命拉住了他,他早就匹馬沖陣了。

“陳從事,敵我兵力相當,不可魯莽。若是想為蘇太守報仇,現今應先派人去請討逆將軍發兵來戰!”

楊白用這句話勸阻了他的衝動。

更準確的來說,是由遠至近的馬蹄聲,讓整個戰場都陷入了死寂。

是華雄趕到了。

當那桿綉着“華”字的軍旗,從地平線上浮起,沔陽郡兵和楊白率領的兵卒都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陳調的反映則是不同。

他先是愣了下,然後便轉馬往南鄭方向前行。

並高聲呼喚:“華將軍,我是陳調,米賊張修圍攻南鄭,還請將軍先去救援!”

對此,華雄沒有意見。

從遠處馳騁而來的時候,他就觀看出沔陽這裏兩軍旗鼓相當,待後續的姜敘與趙昂率軍趕到就能收拾了。

擒賊先擒王,他沒必要在這裏耽擱時間。

只是給楊白等人扔下“困住”兩個字后,便馳馬而過。

不過,當陳調控制馬速,與他並肩而馳的時候,話題就沒有那麼和睦了。

“將軍能來得如此迅速,想必早就猜到巴郡會有軍來襲吧?”

眼睛佈滿血絲的陳調,側頭看着華雄,充滿肯定的語氣里,帶着幾分惱怒,幾分凄然,還有幾分失望。

他一點都不傻。

草灰蛇線,伏延千里。

有些事情不需要別人告知,就能從蛛絲馬跡中得到答案。

但是他心意難平。

會憤怒,華雄為何沒有通知蘇固提防!

也會讓原本心中認定華雄的光明磊落與忠貞形象,轟然崩塌。

“恩,猜到了。”

顛簸在馬背上的華雄,也側過來腦袋,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我有一總角之交喚作王達,之前隨着蓋太守在雒陽當值。他有次來信,提及了一個傳聞。說劉州牧之所以求先帝綬職益州,是因為聽信了‘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的讖語。而且,我有幾個僚佐是巴郡人,他們也曾說觀劉州牧行舉,乃心有異志。”

嗯?

陳調當即愕然。

他沒有想到,華雄會直言不諱的承認;更沒有想到,華雄給出這樣的答案。

默默沉吟了一會兒,他又聲音充滿了憤慨,“那將軍為何不提醒蘇太守?!太守對將軍多有幫助,無論是糧秣籌集還是鐵錠供應,都堪稱傾囊相助!將軍為何坐視太守被襲邪?!”

這一次,華雄目光淡淡的,看着他口水肆意飛翔。

然後,側過了腦袋,目視着前方,“陳從事,你着相了。”

陳調再次啞然。

獃獃的盯着華雄的側臉,看着看着,就滿臉痛苦的垂下了腦袋。

是啊,華雄怎麼提醒呢?

僅僅靠心中猜測,就去詆毀劉焉有異心,讓蘇固對劉焉提防嗎?

而且,華雄說了,蘇固就會信了嗎?

劉焉是大漢宗室,是享譽天下的名士,蘇固會選擇相信華雄的提醒,還是劉焉的名聲?

又或者,華雄本來就不打算提醒。

如今天下已經諸侯並立,國已不國,劉焉能對漢中郡有覬覦之心,為何華雄就沒有?

唉,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

因為得出答案了,對誰都沒有好處,也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馬蹄聲主宰了兩人之間的寂靜好久。

陳調終於抬起了腦袋,臉色依舊惆悵,目光卻變得清明,輕聲問道,“將軍此去南鄭,打算如何做?”

“誅首惡,撫黎民,還蘇太守公道。”

華雄沒有側頭,依舊盯着遠方,彷彿看着未來的宏偉藍圖,“還有,保漢中日後安寧!”

果然!

他是想要漢中郡的。

唉........

心中深深的嘆息了一聲,陳調陷入了默然。

半晌過後,他放開馬韁繩,很恭敬的給華雄拱手做禮,語氣客氣非常,“調有一事相求。請將軍看在舊日情分上,能讓調親自手刃米賊張修!”

“好。”

伴着話語落下的,還有華雄心中的一聲嘆息。

此戰過後,陳調和他就是白首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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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西涼鄙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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