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假仁假義
官不與民爭利。
朝廷為了讓官員們處事時不受利益驅使,早些年便下令,當官者不可經商。故而,沈家多年來一直只能靠京東郊外的三百多畝藥材過活。這三百多畝的藥材要均分給大房二房三房,每一家每年只能換得二百多兩銀子。
沈老爺偷偷地做了木材生意,兩門生意加起來,每年也不過一千二百兩的收入。家產不豐,沈明貞捉弄起人來便也有所收斂。
原想這樣便算了,哪曾想,沈明珠背後的痘痘才好,便找上了門來,對着她趾高氣昂地命令:“祖母下個月生辰,我想為她綉一副白鶴祝壽袍。我綉工不好,你幫我綉。”
沈明貞:?
“你送給祖母的禮物,自己綉方顯真誠。”
“我就不!你若敢不幫我綉,我叫我娘這個月扣掉你娘這個月的月銀。你娘那麼不受寵,便是鬧到爹爹面前,也只有你們吃虧的份兒。想讓你娘過的好,便乖乖聽我的話。”
沈明珠得了勢,言語便失了分寸,以為全府都可以任由自己拿捏,對沈明貞這個長姐自然不放在心上。
沈明貞看向沈明珠給老太太準備的禮物,袍子已制好,只剩下繁複的織綉還未縫製,光是絲線便準備了幾十種。看樣子,這個壽禮註定是一個龐大的工程。
她似是服了軟,點了點頭:“交給我吧。”
說罷,示意紫蘇將二小姐帶來的東西抱進房間。
她並未懈怠,進了屋,便認真地綉了起來,弄得紫蘇迷惑不解:“小姐,你真準備幫二小姐?”
沈明貞莞爾:“既然別人都幫我準備好了祖母的禮物,我為何不能為我自己代勞呢。”
這件禮物,她準備自己獻給老太太。
期間,沈明珠隔三差五便會來巡視一圈,看她繡得認真,似是真的聽了自己的話,越發傲氣了起來:“你放心,我這就叫管家把你娘園子裏的月銀髮下去,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你和你娘便不會過得太差。”
竟又是在威脅她。
沈明貞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威脅。
她本打算放過這個妹妹,畢竟骨子裏流着一樣的血,但她這樣三令五申地叫自己聽話,乖張的態度實在另沈明貞厭惡。
也罷,既然父親姨娘不管她,她便替她們管管他們的女兒。
沈明貞問沈明珠:“你可聽說過金絲指環?”
沈明珠點頭,京城裏有名望的太太夫人們國壽時,都會戴這種指環。
據說,它原是寺里的大和尚盡獻給太後娘娘的禮物。金絲指環象徵著金貴富足的寓意,老人家將指環戴在手上,可以圖一個吉祥如意的好兆頭。
她看着沈明貞:“你是讓我給祖母做一個金絲指環做壽禮?”
“正是,老太太還沒有戴過這種指環。”
沈明珠彎着腦袋想了想,似是同意了這話。
老太太還沒有收過這樣的禮物,她做第一個送指環的人,一定會博得老太太的歡心,在壽禮上大放光彩。
沈明珠帶着丫鬟浩浩蕩蕩地走了。
紫蘇看二小姐又中了小姐的圈套,剛想誇讚一句小姐。才一轉頭,便看見沈明貞眉頭緊鎖的神情。
沈明貞心裏五味陳雜,她這樣哄沈明珠去做金絲指環,朱姨娘怕是又要花上一大筆銀子了。
她應該高興,因為成功報復了妹妹。可她依舊覺得不好,她對這個妹妹的感情很複雜,既希望她過得壞,又希望她過得不壞。
上輩子,朱姨娘剋扣了她和母親的吃穿用度,轟走了伺候她們的奴僕,致使母親生病了都沒人伺候她。
她記得,她呆在母親身邊,看她病入膏肓,自己卻無能為力時,自己快要心痛的撕心裂肺。
她最親的人要死了,她卻什麼辦法都沒有。
那是一個深夜,母親的院裏早早被下人落了鎖。
母親夜裏突然吐血,她想找父親幫忙,卻無論如何都推不開那扇沉重的大門。
母親臉色很黃,她的臉上盡顯疲憊,一個勁流淚,拉着她的手捨不得放開:“孩子,母親可能要走了,母親死後,你要好好聽你父親的話,好好的過一輩子。你是母親的心肝,母親真的捨不得你。”
沈明貞看着母親絕望的臉:“不!”
她爬了起來,找來梯子,慌忙地爬了上去,從兩米高的牆上跳了下去。
父親宿在朱姨娘院裏,她跌跌撞撞跑過去的時候,父親沒有出來,反而是沈明珠披着內衫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
沈明珠本想斥責她,看見沈明貞的臉的時候,卻愣了。
沈明貞的衣衫都被劃破,因為從高牆跳下,衣服上沾染了大量的塵土。她流着淚,無聲的哭着。
沈明珠愣了,弄清緣由后,叫丫鬟去把自己房裏的參片拿了出來。
“我聽人說,參片能吊住一個人的命。你先拿回去讓母親含着,我這就叫父親去請大夫。”
沈明貞拿着參片忙往回跑,這次倒有下人早早打開了門鎖。
只是,她的母親已去。
母親的臉依舊是向著門外的,她的手臂直伸着,似是在等她回來。
沈明貞哇地哭了出來,心寂如死。
那時,她恨極了父親與朱姨娘。
如果不是父親對她和娘不管不管,母親便不會死。
如果不是朱姨娘當家后,非要指定夜深後院落鎖的命令,母親又怎會生病了都得不到醫治。
如果不是姨娘剋扣母親的月銀,讓她連好的飲食都沒有,母親的身體又怎會每況日下。
她恨極了她們,恨不得將她們生吞活剝。
只是,沈明珠是無辜的。
上一世她也是這樣,仗着老太太和父親的疼愛,在府中為非作歹,像個小霸王。她為人是囂張跋扈了些,卻是沒有什麼壞心思的。
沈明貞因為上一世,沈明珠借了參片給自己的緣故,一直對她不是很反感。
她的妹妹其實不算太壞,而她在靠着妹妹算計她的姨娘,這樣做其實也不對吧?
她想到頭疼,索性不去想。
沈明貞草草地縫了幾針要送給老太太的壽袍,喊了紫蘇:“我們再去看看母親吧。”
孫太太頭上的傷好了不少,一整天,她都坐在園子裏煮茶,賞花,曬太陽,像個無憂無慮的老人。
沈明貞給她把了脈,發現母親依舊有心事鬱結在心。她到底在愁什麼呢?
“娘,您是不是還在想着父親。”
“不想了,早就不想了。他有什麼好呢,他不值得我為他傷神。”
孫太太嘴上說的很強硬連她自己都沒發覺,一股濃濃的悲傷從她的眼皮底下露了出來。
沈明貞看到痛心。
心病也是病,她得為母親解了這個根結。
她輕撫上母親的手:“既然父親不喜歡您,為什麼祖父還依舊要讓父親娶你您呢。”
“因為,沈家若是娶了我,在朝堂上能落得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名聲,在民間也能更得民心。孫家已慘敗,他們卻依舊遵守諾言娶了我,可不是當代官員的楷模嗎?這些娘本是不懂的,直到我進門第二年,你祖父因為這件事被下了擢生從三品官員的調令。”
只是他命薄,朝廷的正式認命還沒下來,他便死了。
“既然如此。”沈明貞拿捏着措辭,“為何您還是對父親念念不忘?”
孫太太眼睛亮了一下,似是回憶起了當年初見沈老爺的時候。
“你還小,情之一字,你不懂。”
沈明貞怎麼會不懂呢,她懂得很,但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她希望母親快點好起來,既然母親還是記掛父親的,沈明貞想,她還是得去找父親說說才好。畢竟是過了十幾年的父親,總是這樣的僵着,對哪一方都不是很好。
沈明貞沒有安慰母親,她覺得,這種事,越是安慰,只能越讓對方傷心。
她從院子裏折了幾隻含苞待放的花兒,插入母親的寢室里,給孫太太斟了一杯清茶,方告退。
沈明貞想不到,她心裏一直敬重的沈老爺竟然是這樣人。如果當年母親沒有嫁入沈家,或許過得不如現在舒適,起碼不會像現在這般憂心。
沈明貞才出了門不久,就聽見朱姨娘命花匠在她的院子裏栽了大量花草的消息。
聽聞,這位姨娘因為不會看賬本,特意請了個賬房先生進府。
這樣的人,能把府里的張算好,真是見鬼了。
平白無故的拜見沈老爺終究不是很好,她眼下得幫母親挽回父親的心,倘若不能挽回,起碼也不能叫母親再與父親交惡。
沈明貞便收拾了幾本話本子出來,都是老人喜歡看的,花好月圓的話本兒。沈明貞拿了幾疊自己做的,清心下火氣的菊花山楂糕,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裏。
沈老太太正和朱姨娘喝着茶,沈明珠坐在老太太膝下,嘴裏含着一顆糖,含糊不清的和老太太說著什麼,哄得老太太和朱姨娘放聲大笑。
其樂融融,彷彿她們才是一家人。
沈老爺坐在屋內一角,提着筆,不知在寫什麼。
沈明貞微笑進門行禮:“給祖母父母請安。”
老太太心情不錯,看了她一眼,叫她起了身。
沈明貞還未將自己做好的點心放下,便聽見朱姨娘陰陽怪氣的聲音:“我還以為大小姐拿了什麼好東西給老太太呢,原來不過是普通的菊花山楂糕。這山楂糕便是下人們也是吃得的,大小姐怎的孝敬老太太,不拿些貴重的吃食過來?”
“菊花山楂糕清熱解毒,還好克化,祖母吃起來甚是合適。食物而已,還要分個高低貴賤?”
朱姨娘瞥了她一眼:“那是當然,老太太的身子多金貴啊。”
轉頭,她看着老太太笑意盈盈:“我明日將芳花齋擅長做點心的大廚請過來,給母親做黃金松花糕。這個糕點咬一口便有淡淡的花香充斥口腔,十分可口,母親可要好好嘗嘗。”
沈老太太笑得很開心:“好……好,朱姨娘真是有心了。”
沈明貞微笑着站着,不為所動。
朱姨娘真是掌管了當家之權,手腳越來越大方了。
很好。
她真的很想看看,照朱姨娘這個管家的方法,等月底的時候,府中的賬本上能虧空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