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客套疏離
時申骨節清晰的手就搭在拉杆上,緊挨着她的手,溫瑞不着痕迹地將手往旁邊挪了一點,抬起頭看他:“你不是還要等人?”
時申垂眸,看着她握住拉杆的手,他的唇角懶洋洋地勾起,說:“已經等到了。”說著,也不看她,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岑老太太:“奶奶,我來接您回去。”
岑奶奶以為他和溫瑞是一起來的,也沒有多問:“好,辛苦你了,你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溫瑞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等人是指她和姥姥。
時申收回視線,對溫瑞說:“我的車在停車場。”
“你怎麼知道姥姥是幾點鐘的航班?”到了這時,溫瑞也不相信在這裏遇見他是巧合那麼簡單了。
“我媽說的。”時申說。
他伸手想把行李箱拿過來,溫瑞卻沒鬆手,時申抬起眼睛,眉梢微挑。
溫瑞望着他,顧忌着岑老太太在場,她輕聲道:“我約了車。”
時申點了點頭,毫不在意道:“那你可以取消了。”他接過岑奶奶的行李箱,轉身就帶着老人家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你和小瑞,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呢?”岑奶奶問道。
時申笑了笑,說:“沒什麼。”
溫瑞看着時申帶着姥姥離開,她在原地靜了一會兒,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司機打來的電話,她跟對方說了聲抱歉,說明緣由之後雙方協商了一下,然後取消了訂單。
溫瑞落後了幾步跟上去,岑奶奶已經被他安排坐進車裏了,時申打開后尾箱,把行李放了進去,他轉頭,就看見溫瑞站在車旁。
“就那麼不情願坐我的車?”時申將后尾箱的門關上,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沒有。”溫瑞與他對視,眼神清清淺淺的,解釋:“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時申走過來,唇邊溢出一絲散漫的笑意:“都是回同一個地方,你覺得麻煩在哪裏。”
聽言,溫瑞一時語塞,她靜默半晌,說:“不麻煩就好。”她打開後車座的車門,剛準備上去,就聽見身後那個男人嗓音低低地笑了一聲,似乎自言自語地開口道:“溫瑞,你跟我客氣什麼。”
溫瑞上車的動作一頓,假裝沒聽見他說的話,坐進了車裏。
時申坐進了駕駛座之後,將車子開出機場,溫瑞陪着岑奶奶坐在後座。
“小申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之前沒聽你爸媽提起過。”岑奶奶開口問道。
時申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回答道:“有三四天了,回來是臨時決定的。”
岑奶奶:“你這孩子,你去部隊那兩年不能回來就算了,怎麼出了國也也不曉得每年回來一次。”
時申擰起瓶蓋,他抬起目光,從後視鏡掃了後座的人一眼,隨後,他眼眸一斂,低聲笑道:“怕回來見了您就捨不得走了。”
岑奶奶被他逗笑了,假意罵他:“油腔滑調的,沒個正形。”
車裏的氣氛和樂融融的,溫瑞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她從上車之後就一直看着車窗外,從機場出來之後沒多久就會經過一片海,外面的日光淺淺,她望着平靜無瀾的海面,耳邊不時傳來時申的聲音和一兩聲低笑,她微微出神。
車輛保持勻速行駛,溫瑞昨晚也坐過他的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覺察出一絲異樣,然後發現他將車速一直控制在這段路的最低速。
溫瑞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她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側着的臉,還有被頭髮微微蓋住的柔軟的耳朵,只是單純看到他的側臉,溫瑞就能想到他此時的神情,應該是專註的,眉目或許噙着幾分懶散,眼睛漆黑清亮,深不可測的像此時外面看似平靜的海面。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溫瑞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也有心細如髮的一面,就像此刻,知道車裏坐着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他並不放肆,將車輛控制在最低速,不搶道,不超車,和前面的車輛保持安全距離,勻速地行駛在路面上。
溫瑞的內心忽而就因為他這樣的體貼細心變得柔軟起來。
從機場回別墅耗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將姥姥送回家已經快五點半了,時申停好車,將岑奶奶的行李從后尾箱拿出來。
“小申,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晚上留下來一起吃飯吧?”岑奶奶被溫瑞扶着從車裏下來。
聞聲,另外兩個在場的人同時抬起頭來,溫瑞微抬視線,正好就和時申對上了目光,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對方眼裏閃過的一絲促狹笑意,她平靜回視,然後淡淡地別開目光。
耳邊傳來男人低潤的嗓音:“好啊。”
進了屋,舅舅不在家,只有長期過來幫傭的保姆蘭姨在廚房打掃衛生,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舅舅今天也臨時出差了。
溫瑞的舅媽很久前就過世了,她大學畢業從這裏搬出去之後,這棟別墅就剩下舅舅、岑琋和姥姥三個人。
岑奶奶無奈地嘆息了一聲,搖搖頭:“這兩父女,一個比一個忙,三天兩頭不見人影。”
在今天之前也是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溫瑞默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吭聲。
岑奶奶年紀大了,再加上今天趕了一天路,身體有些吃不消了,溫瑞扶着她上樓去房間裏休息了,等她出來的時候,蘭姨已經去廚房準備做飯了,偌大的客廳里就只剩下時申一個人。
他站在櫥窗前觀賞着別墅主人珍藏的古玩,聽見有腳步聲靠近,時申才轉過頭來。
溫瑞在他面前停住腳步,她視線一低,注意到他手上捏着一根沒有點燃的煙。
“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時申忽然說。
“嗯?”溫瑞不解。
時申修長的手指輕輕撣了撣煙身,似乎是慣性的動作,他微抬下巴,道:“我說這裏,我記得以前很熱鬧,現在,有點冷清。”
他其實也很久沒有踏進這棟別墅了,他記得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高中?大學?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小時候他們幾個關係很好,一起瘋,一起鬧,到處竄門,所經之處都能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
溫瑞明白他在說什麼,她接過他的話,面容恬淡安靜,她開口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說完,她看見時申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作何想法。
溫瑞越過他走到電視機旁的紅木櫥櫃前,她打開柜子,從裏面取出一個茶罐,回頭對他說:“舅舅珍藏的百年普洱,讓你嘗一下。”
她的神情淡靜如常,但話語裏的意思像是要跟他分享什麼寶藏似的,時申沒忍住笑了:“哦,這麼好?”
溫瑞說:“為了答謝你今天送我跟姥姥回來。”
時申揚眉,聲音裏帶了一絲打趣的意味:“岑叔知道你偷茶喝,不會罵你嗎?”
溫瑞的神情動作都僵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不是偷。”
時申一笑,不置可否。
溫瑞的舅舅也是個喜茶之人,前幾個月才剛入手了一套上等的茶具,現在被溫瑞搬出來使用,她燒了一壺熱水,洗凈手之後用熱水將茶壺和茶杯都沖淋了一遍,之後取了茶葉置入杯中。
時申坐在她身旁不遠不近的位置,他視線專註地盯着她沖洗茶具的纖纖素手,她的手指纖長,搭在紫砂壺上更顯白皙如玉,她不緊不慢的,溫具、置茶、沖泡這套泡茶的功夫由她做來行雲流水,大氣溫婉,格外的賞心悅目。
時申微眯了下眼睛,目光微抬,眼睛從這雙纖白的手移到她的臉上,她齊肩的髮絲被她挽到耳後,柔軟地貼着她小巧圓潤的耳廓,她的側顏淡靜從容,像一朵碧玉池中展露的清荷,自有一番風韻。
時申的腦海里忽然浮現了四個字——歲月靜好。
溫瑞這手茶藝和待客之道都是由姥姥親手傳授的,岑奶奶出生於書香門第,是眾口流傳的大家閨秀,最為注重禮儀,溫瑞從小被她養在身邊,也被授予了許多這方面的知識。
溫瑞沖泡着茶水,感覺到右側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從剛才起就黏在她的身上,她分了點心,執着茶壺的手一抖,茶水險些溢了出來。
時申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他垂眸,淺淺淡淡地笑了兩聲。
這低沉的笑聲鑽進溫瑞的耳中,她心尖一顫,暗惱自己沉不住氣。
溫瑞凝神將最後一道工序做完,茶水注入杯中,她用茶盤托着,遞到了他面前,做了個請茶的手勢。
時申在她靠近的時候聞到了她身上一陣清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清清淺淺的,很好聞。
茶杯遞到他面前,見他沒有反應,溫瑞看了他一眼。
時申回過神來,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微微彎曲,輕輕敲打着桌面,以示謝意。
他單手拿起茶杯,另一隻手依舊夾着煙,溫瑞注意到了,她說:“想抽煙的話可以去陽台。”
“不抽了。”時申將煙收起來。
兩人安靜地品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有默契地維持着這份寧靜閑適的時光,直到幾盞茶過後,時申忽然開口:“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為什麼從這裏搬出去了?”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溫瑞動作一滯,時申今天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五年前她認識熟悉的那個男生,但直到現在,她才感覺昨晚那個帶着些許陌生的男人又回來了。
溫瑞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而他的這個問題……讓她從這裏搬出去的原因太多了,溫瑞一直以為自己不說,時申也會懂。
她想了想,最後也只是回答:“搬出去住,比較方便。”
這時,蘭姨從廚房走出來喊他們可以吃飯了。
溫瑞看了眼忽然陷入沉默中的人,從沙發上站起來,知會一聲:“我去叫姥姥吃飯。”
岑奶奶在房間裏小憩了一會兒,聽到敲門聲之後她就從床上起來了。
餐桌上就坐着四個人,岑奶奶坐在主位,時申、溫瑞和蘭姨分別坐在兩側,吃飯的時候食不言,沒人開口說話,吃完飯後,時申和岑奶奶坐在客廳里聊着這幾年的經歷,溫瑞幫着蘭姨在廚房收拾碗筷。
溫瑞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時申已經接過了泡茶的活兒,他沖茶的動作隨性瀟洒,做起這套功夫來竟也是十分悅目的。
溫瑞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安靜地聽他們說話。
“在部隊訓練的兩年,過得苦吧?”岑奶奶問道。
“還好。”時申答道,他傾身,放了一杯茶在溫瑞面前。
“謝謝。”溫瑞輕聲道。
時申沒看她,繼續和老太太聊天。
他們聊了幾句,岑奶奶想起了他當年的不辭而別,語氣里忽然多了幾分嗔怪:“你這孩子,當年走的時候悄無聲息,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是不是沒將我這個奶奶放在心裏。”
時申低垂着眉目,一副認真受訓的模樣,下一瞬,他狀似無意地抬了抬視線,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人。
溫瑞捧着微燙的茶杯,她沒抬頭,可卻能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後就聽他說:“這件事是我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