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欽天推演
十年前,東越,建業城,宮內。
王太后已病了近一月有餘,太醫院眾人使了各種法子,病情仍不見好。
自從東越建國后,歷經四代帝王,但東越真正掃平境內各路諸侯,安定下來,則是在上代惠帝。惠帝在位之時,雄才大略,掃平各方諸侯勢力,封江東大族王家之女為後,也就是王太后。惠帝歸天後,王氏外戚牢牢掌握住了東越命脈,如今文帝繼位數年,實權則仍然掌握在王太後手中。雖說太后是文帝生母,但宮內為了權力勾心鬥角,親情薄如紙。文帝對其生母也頗為不滿。眼下太后病重,文帝一方面尋找良醫為其診治,另一方面,暗中拉攏朝中反對王氏一族眾臣子,隨時準備削去王氏一族在各部和軍中勢力。
王太后久病不起,王氏一族族長王之慍頗為擔憂,他是王太后的親叔父,這些年來,王家把勢力滲透在東越各部和軍中,早就引起了朝中眾多大臣不滿,甚至文帝也對其極為顧慮,更讓他憂心的是,各部和軍中很多明面上的王氏一派官員將領,並非由他所控制,而是直接聽命於太后,眼下一旦王太后亡故,那麼整個王氏家族勢必會被打壓削弱一番,一旦失勢,那麼會有更多對手出現,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控制住這局面。
幾天後,太后病情更加嚴重了,卧床不起,宮內即刻下令,禁止一切外人進入太后寢宮,以免打擾到太后養病。這樣一來,幾乎隔絕了王太后和外界的聯繫。宮外不論是王氏一族族人,還是太后一些親信官員,一時間都有些無措,千方百計想辦法打聽太後宮中一舉一動,但都一無所獲。王之慍思慮了良久,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做打算,夜深后,王氏院落,趁着夜色,數名幕僚快馬離開大院,趕赴城中各處。
文帝今年剛過弱冠,他內心有些矛盾,畢竟是親母,但太后和王氏一族在朝中和軍中勢力極大,他雖然已經親政,但大權還是被太后所牢牢掌握,眾多新政表面上都推行了下去,可在真正實施過程中一旦影響到了家族門閥利益,就不斷有人阻撓,實施十分不順。而內閣四輔中,除了莫朴至外,其餘三人對其都是陰奉陽違。
莫朴至歷經三代東越帝王,現已過花甲之年,他是寒門弟子出身,幸得惠帝器重,終成內閣四輔之一,他尤為清楚寒門子弟仕途的艱辛,故廣收寒門學子,隱隱有和門閥家族對峙之意。也正是因為如此,文帝想要削弱門閥,故必須藉助莫朴至這一股寒門勢力。莫朴至在文帝是太子時,做過一段時間太子太傅,所以兩人感情也頗深。
深夜,兩人在御書房中,不斷探討着應對王氏一族的對策,貼身太監鄒公公已經換了三次燈燭,兩人還是沒有定下應對之策。如今建業城內九門提督府是由王氏一族親信擔任將領,兵部有一支參謀府府兵,約有一千餘人編製,領軍的是兵部侍郎董雲,董雲出身東越一沒落家族,為人正直,從軍后,依靠多年軍功積累入了兵部,平日裏和寒門一系眾人關係也算融洽,莫朴至相信董雲會站在文帝一方。但僅僅依靠這近千人是完全不夠的,目前城內最大的兩股軍方勢力是城防軍和禁軍。
城防軍統領曹濟原是邊境重鎮大將,擅守,在半年前突然被調回建業,掌管了城防軍。而曹濟妻子王淑宓是王之慍**,莫朴至當時就極其反對曹濟出任城防軍統領,但王太后和其餘三位內閣輔臣極力推薦,最後文帝無奈妥協。
禁軍統領楊武敘為人古板,他忠於王室,多年來勤勤懇懇,文帝和王太后對其都極為信任,恰恰是因為這種信任,文帝和莫朴至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拉攏他,但眼下看來,他控制宮中,封鎖太后寢宮,一時也沒出現任何疏漏。
莫朴至和文帝心中擔憂,如果王氏一族發動兵變,禁軍中立,那麼城防軍和九門提督府足矣讓建業城即刻易幟。
文帝頭痛欲裂,想不到他一國之君,身在都城,卻無真正實權掌控全局,甚至真正可信之人也是寥寥可數,他有些出神,身旁鄒公公看到,冷不丁冒出一句:“陛下,何不讓欽天監來算上一局。”
文帝抬頭看向他,神情有些閃爍,莫朴至則面露怒色瞪了一眼這名總管太監。一時氣氛沉默下來,良久后,文帝命鄒公公去請欽天監監正入宮。鄒公公年近中年,為人十分圓滑,深得信任,他微微一笑領旨後轉身就出了御書房。莫朴至想說些什麼,文帝一擺手,兩人就在御書房靜待來人。
東越欽天監監正李玄梓和莫朴至年紀相仿,他一生醉心於玄學,從不參與朝中爭鬥,此刻深夜被召入宮,他不敢怠慢,匆匆趕來。見到文帝和莫大人在御書房內,神情嚴肅,趕緊上前拜見。文帝態度有些緩和下來,緩緩說道:“深夜請李監正過來,是想勞煩監正為太后推演一局。”
李玄梓聞言,額頭上一下子冒出一層冷汗,欽天監負責觀測天象,定曆數,極少有推演宮內之事,他有些無措,想要說話,但不知如何開口。文帝見他神色有些慌亂,再度開口:“今夜推演之事,只限這房內知曉,你放心推演。”
李玄梓見文帝頗為堅決,他無可奈何,取出了羅盤,以時家奇門起局,定下陰陽九局,布好九宮,九星,八門,八神,值符,值使后,十分謹慎的開口問向文帝:“斗膽敢問陛下,太後生辰?”
文帝雙眼微微一睜,整個人臉色陰沉,口氣極為冰冷的說出了太后的生辰。
李玄梓默默記下,內心則忐忑不安,此時已是騎虎難下,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了這一場爭鬥之中,不管結局如何,只希望能全身而退。他竭力定了定神,注意力轉向羅盤,眯眼看了一段,大拇指不停在其餘四指關節中掐動,隨着一步步推演,他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密。
文帝和莫朴至緊盯着李玄梓,鄒公公則在一旁,閉上了眼,整個御書房內,分外安靜。
良久,李玄梓突然跪下,神情慌亂,一言不發。文帝見狀知道事情必有蹊蹺,他緩緩說道:“但說無妨!”
李玄梓背上已被汗水浸透,他聽到文帝說話,只能硬着頭皮回道:“九星天芮落八門死門,用神也落同宮,大凶。”
“你簡單說來。”文帝並不懂得奇門之術,讓李玄梓說的通俗一點。但一旁的莫朴至略懂一些玄學,他聽到這些話,神情微微一動。
李玄梓只能再度回道:“太后這一病,頗為兇險,恐怕難過此劫。”
文帝聽后,沉默了一會,開口道:“你先回去吧,今晚之事不可外傳。”
李玄梓磕頭后,即刻起身,轉身離開,他整個人有些恍惚,匆匆忙忙一路快跑,回了住所。
御書房內,文帝讓莫朴至也先行退下,風暴即將到來,他需要動用最為隱秘的一股力量,力保自己帝位。
莫朴至回到莫府,已近天明,他心中反覆盤算着能調動的軍隊,王氏一族也定在暗處佈置,九門提督府,城防軍難以滲透,一千名參謀府府兵並不能起決定性作用,最終還是要看楊武敘的態度,如果有禁軍全力支持,那麼局面還是四六開,眼下要想辦法如何說服楊武敘。
正當莫朴至頭疼之時,看到一名清秀青年從外面匆匆回來,他見到后,有些生氣,語氣頗為嚴厲的叫住了那來人:“不語,你又出去胡鬧到天亮。”莫不語也沒辯解,面露壞笑道:“爺爺,您老不是也剛回來啊。”
“我是入宮議事,豈能和你一般,頑劣不可教。”莫朴至是動了真怒。
見到爺爺這般,莫不語只能一言不發,趕緊跑開,回了自己房間。
看着孫兒的背影,莫朴至有些感慨,如果有一天他被王氏一族擊潰,甚至身亡,那他這唯一的孫兒該如何在東越安身。
莫不語並非如他爺爺口中所說,胡鬧了一夜,雖然年輕,但身在內閣四輔之家,他過早就接觸到了官場種種爭鬥,這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他早已參與其中。
文帝手上那一股隱秘勢力,從登基那年開始就已存在,這是真正忠於自己的組織,稱之為龍淵。龍淵由鄒公公掌事,每年會從內務府中調撥一部分銀兩用於培養死士,同時吸納江湖中人加入。待漸具規模后,再從一些官宦家族中,選擇年輕才俊,擔任要職。這樣一來,既形成了自己的勢力,也能牽制一些朝中重臣。大多官宦家族中的青年才俊都心懷抱負同時也身負傲氣,他們不甘心一味依賴家族,想通過自身努力來證明自己才能,文帝就是抓住了這一股心理,培養了只忠於自己的人手,龍淵在暗地潛伏已久,此時躍躍欲試。
莫不語四年前加入龍淵,他頗受文帝信賴,如今已是龍淵風組的統領。昨夜李玄梓從進宮到回府,一路上都有王氏暗探跟蹤,他奉命保全監正回府,故暗地裏解決了那幾名暗探,直到天明才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