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 爭執與保護
“等他醒了再問問他怎麼回事。”
“先讓他歇歇吧,奇兄弟在這水裏趟了半天,也夠他受的了,等他明天好些,我帶着他給你們解釋。”
“我現在就去找王導,直接把他開除!咱們劇組不能養一個流氓!”
“先別跟王導說,等咱們問清楚了再找也不遲,沒準是他和曉旭鬧着玩呢,別因為這點小事打擾王導了。”
“鬧着玩?亮哥,你比我大,我敬你一聲亮哥,也沒有你這麼護犢子的吧,哪有鬧着玩直接上去抱人家的?曉旭還是大姑娘,傳出去讓人怎麼辦?必須開除!”
“開不開除,這不是咱們說的算的,人走人留,還要聽大家的意見。”
“曉東哥?你怎麼也向著他說話!”
“別吵了!”
……
嘈雜的人聲令我無法繼續安睡,我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床前圍滿了人,高宏亮、陳洪海、吳曉東、馬廣儒、侯長榮還有楊俊勇,後面還有兩三個人看不清容貌,我想跟大家挨個打聲招呼,想撐起自己的軀幹,身體卻不爭氣,手臂發軟,還沒起來就又倒下了。
“奇兄弟,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高宏亮見我醒了,風風火火的跑到我旁邊,關切地問我,陳洪海和吳曉東見了我也往前湊了幾步。
“高大哥,我沒事,謝謝你。”我用虛弱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向這個世界裏第一個對我表示關心的人致以敬意。
“他醒了吧,審他!看他能說出什麼東西來!”
“放屁!審什麼?他是犯人嗎!”高宏亮霍的站起來,怒視着馬廣儒,他背對着我,遮住了我的全部視線,那一天,瘦瘦高高的他卻給我留下了一個極其雄壯而寬廣的背影。
“亮哥!你這是在犯錯誤!你千萬不要和這種人同流合污!他就是個臭流氓!”
“你再罵一句?他是我兄弟,你罵他就是在罵我。”
“亮哥!”
我不知道這具軀體在我到來之前,究竟為眼前這個為我擋下一切的男人做過什麼,此時此刻,我的眼眶濕潤了,我的內心只有對這個男人的無限尊重和景仰,我拽着他的手,用力的晃了兩下道:
“高大哥,是我做錯了,你別跟他們吵了…”
高宏亮頭都沒回:“你是做錯了,但不是什麼東西都能來說你!”
馬廣儒被高宏亮這一通夾槍帶棒的諷刺激怒了,他揚起手指着高宏亮的鼻子道:
“高宏亮你什麼意思,我這也是為了劇組好,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
劍拔弩張,氣氛瞬時變得焦灼起來,吳曉東看高宏亮怒氣沖沖的擼起袖子,感覺再拖下去大事不好,和侯長榮一人一邊拉開了高馬二人,吳曉東緊緊的抱住高宏亮,一邊讓侯長榮趕緊把馬廣儒拉出去,旁邊的幾個人也都去幫忙,這一伙人出去后,吳曉東順勢把門一鎖,除我之外,屋裏只剩下他和高,陳三人,高宏亮見人都散了,嘆了一口氣,拿了一根煙去角落裏抽去了,洪海和曉東一人拿了個馬扎坐在我的床邊。
“就剩下自己人了,說說怎麼想的吧。”吳曉東先發了話,陳洪海在一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這個…”我想說些什麼,卻感到語塞,馬廣儒其實說的不錯,按照我剛才做的事,我其實就是個流氓。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啊,你是喜歡曉旭嗎?”
“洪海哥,我不僅是喜歡她,我愛她,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我一字一頓的說著,一本正經的樣子把三個人都逗笑了,高宏亮撇撇嘴,繼續抽着煙,陳洪海吸了吸鼻子,問道:
“佳奇啊,我記得你以前也沒這想法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劍月和沈琳那樣成熟的嗎,怎麼突然就喜歡了?”
還沒等我說話,吳曉東瞪大了眼睛道:
“你小子還打過沈琳的主意?”我突然想起來,吳曉東最後是和沈琳結了婚的,我趕緊改口道:
“洪海哥記錯了,記錯了!我說的是鄧婕!我喜歡劍月和鄧婕那樣的,不是琳姐,哈哈…”
我尷尬地笑着,陳洪海此時有點犯糊塗,但也附和着我不住的點着頭。
“行了,別扯淡了,事已經出了,聽張莉說,曉旭哭了半天,估計心裏也挺難受的,你想怎麼辦。”
我低下頭一言不發,倒不是我在逃避,而是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小子能不能像個男人似的!幹了就別怕!天塌下來,也得扛起來。”半天不語的高宏亮用力的把煙擰熄在煙灰缸里,大步流星的走到我跟前繼續說道:
“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理由,事情已經發生,找再多的借口都沒用,聽我的,拿着這些錢,去給曉旭買點吃的用的,跟她道個歉,好好說說,她要是能原諒你,啥都好說,她要是也不依不饒的,誰也救不了你,我也得跟着沾包,我一會就去找鄧婕,讓她幫你說幾句好話,就這麼著吧。”
高宏亮的聲音是那麼中氣十足,字字鏗鏘,話里話外都透着一股毋庸置疑,他邊說著邊點給我兩張藍色的十元大票,還沒等我喊一聲謝謝,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屋外的侯長榮見門開了,走進屋想聽聽情況,走到高宏亮剛才抽煙的地方坐下了。
“就照亮子說的辦吧,你現在病還沒好,再躺一天,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今天你躺着沒事,好好想想怎麼跟曉旭說,起碼得編點合適的理由,大不了你就說你喝醉了,酒後亂性,可千萬別跟她說你是因為喜歡她,如何如何的,你自己掂量着辦,我走了,洪海你看着他點吧。”
陳洪海點點頭,把錢疊好塞進我的枕頭下,吳曉東說完了拿起外套準備出去。
“謝了曉東哥。”我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沒事,休息吧你。”
吳曉東走了,侯長榮放下手裏的那本《人生》走到我床前剛想問問情況,就被陳洪海一把拉走了,他轉身回去,摸了摸我的頭道:
“你還有點發燒,我一會給你買點退燒藥,現在天也不早了,我去小吃部給你弄點好吃的,你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不用了洪海哥,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拍了拍他的手,他輕輕地點點頭道:
“桌上茶缸有泡好的茶水,喝完睡一覺吧,等我回來叫你。”說完便抄起一個銀色的飯盒和一個軍綠色的挎包,拉着侯長榮一起走了出去,還替我關了燈。
屋子裏拉上了窗帘,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暗得驚人,我睜着眼睛卻沒有感受到睜着眼睛的任何效果,但我還是不願意閉上眼睛,因為我感覺一閉上眼睛,人就彷彿進入了睡眠狀態,而睜着眼睛,無論你眼前是多麼黑暗,你總是清醒的。
我不知道時間,但卻有夜深人靜的感覺,我的身體疲憊衰弱,我的大腦卻精力旺盛,我開始思考今天的一切,我深深地感覺到,80年代的人們似乎攜帶着一種時代的光芒和氣息,他們的靈魂里蘊含著一股純凈的善意與奉獻精神,朋友之間的感情也比現代社會更加的純粹,宏亮哥和洪海哥,甚至曉東哥對我的保護都讓我感動不已,在那一刻,我便下定決心,在他們有需要的那天,一定也要幫助他們一次,尤其是宏亮哥,這次是真的為我操勞太多,想到這,我又想到了曉旭。
到底該跟她怎麼說,我完全沒有頭緒,我甚至想跟她說明一切,但仔細想想,這種不着邊際的話,再浪漫的人也不會相信,何況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緣,說的話更是沒什麼分量,心裏很亂,想了很多,身體感覺好了不少,思想卻又變得沉重,我突然感覺一陣疲倦,閉上了眼睛。
我睡著了,還做了夢,夢裏我向曉旭道歉,她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說我想你,她哭了,說不行,我說為什麼不行,她說我已經結婚了,我聽到這,跪在了地上,捂着臉哭,曉旭也蹲了下來,抱着我哭,她抽抽嗒嗒的對我說,黛玉和寶玉也沒有在一起,你別哭了,我一言不發的搖着頭,這夢真實的可怕,我甚至能體味到她身體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睜眼一看,是陳洪海和侯長榮一起回來了,我摸摸自己的胸口和肩膀,由於剛才喝完那一缸茶水,被子又捂得緊,此時身上出了不少的汗,感覺輕快了不少,我把上身探出被子,消了消汗,拿起床頭掛着的一個黑色襯衫問道:
“洪海哥,這件衣服是我的嗎?”
陳洪海和侯長榮正在桌子上擺東西,他聽見后回頭瞥了一眼道:
“是你的,咱們屋就你和長榮愛穿襯衫,他穿白的你穿黑的。”
侯長榮笑笑:
“佳奇,你這是燒糊塗了?”
“沒有,我都快好了。”我邊說著邊穿好衣服,又索性在床頭摸了一條褲子穿上了,也去幫他們去擺東西,兩人買了不少吃食,肘花,醬牛肉,炸花生米和拌腐竹,旁邊還擺了一兜花捲饅頭和兩瓶五星啤酒,估計他倆也還沒吃,陳洪海見我來了,把那個大大的銀色飯盒推到我面前道:
“特意給你買的,看看咋樣。”
我嘴裏念着謝謝,對着飯盒端詳了半天,一股年代感撲面而來,印象里,這種飯盒只在電視劇里見到過,我確實有些餓了,直接打開了蓋子,裏面裝的是滿滿當當的紅燒肉,肉燒的晶瑩剔透,閃着深紅的的光芒,香氣撲鼻,我一手接過陳洪海遞給我的饅頭,一手靈巧的拿起筷子快速的把彈性十足的肉往嘴裏送,不知道是飢餓的緣故還是80年代的豬肉確實出挑,嘴裏的肉香得驚人,軟糯彈牙,肥而不膩,我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麼香的紅燒肉,雖然我很年輕,但我確實是那類可以說一輩子的人。
沒過兩分鐘,一個拳頭大的饅頭和半盒紅燒肉就被我消滅的乾乾淨淨,侯長榮看的有點呆了,陳洪海夾起一塊肘花放進嘴裏對侯長榮說道:
“這小子真是餓壞了,就沒見他這麼吃東西。”
說完又對我說道:
“佳奇,別吃那麼急,沒人跟你搶,慢點吃,這還有熟食,再吃點這個。”
我用力的咽下一大口肉,衝著他們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洪海哥,你買的這肉真香,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你倆也嘗嘗。”
我邊說著邊拿起剩下的半盒肉,往他們兩個的飯盒裏撥了不少,他倆一開始都跟我客氣得很,見我堅持的不行,才各自嘗了幾塊,兩個人開了兩瓶酒,碰了碰杯,又對我道:
“佳奇,你現在病還沒好,我就沒給你買酒,等你全好了咱們哥幾個好好喝一頓。”
“洪海哥,我心裏有數,謝謝你。”
陳洪海說完轉身去包里拿了兩盒葯遞給我,讓我吃完飯記得吃,明天差不多就能好了,我再次謝過他后,對明天怎麼處理和曉旭的事感覺還是沒什麼思路,我問他倆有沒有什麼意見,三個人想了半天,侯長榮先發了話:
“我覺得你按曉東說的,說你自己喝多了就行,酒後亂性,然後多跟她說點好話,道歉誠懇點。”
“我也覺得這樣好,理由也算說得過去。”
“但我那天身上連點酒味都沒有,這麼說她能信嗎?”
陳洪海拍拍我的肩膀道:
“兄弟,你想的太多了,說個理由,只是想讓大家臉上過得去,也不是真的想讓你說個一清二楚。”
“洪海哥說的對,就這個意思。”
侯長榮正說著,門忽然開了,高宏亮三步並兩步的走了進來,滿面春風,看起來心情不錯,他拉起一把椅子坐在我身邊,從袋子裏扯了幾塊牛肉甩進嘴裏,拿起陳洪海的酒瓶灌了一大口,大喝了一聲痛快。
還沒等我們問他怎麼回事,他就跟我們講了起來:
“今天有兩件好事,第一件事是王導今天說我身上有一股貴族氣質,有富家公子的感覺,想讓我試試賈璉的戲。”
“亮子這太好了,好好把握機會,你很有希望!”
“祝賀你,宏亮。”
我自然是心裏有數,儘管絲毫不驚異,但還是裝出很驚訝很欣喜的樣子道:
“高大哥,賈璉這角色非你莫屬!”
高宏亮笑笑,轉頭看着我道:
“其實我一直對的是柳湘蓮的戲,根本沒想過演賈璉,一方面是想演賈璉的人真的是特別多,戲份也多,這個角色壓力太大,另一方面,我總覺得我演不出賈璉身上那一股,怎麼說呢,就是那種,騷包勁兒…”
我和侯長榮聽到這都忍俊不禁,倒是陳洪海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
“亮子說的也有道理,他可是個正經人,賈璉那麼多花花腸子,人物的性格確實差的有點多。”
身為屋子裏唯一一個‘過來人’,我自然是門清,高宏亮現在缺的不是演技,而是自信,我趕忙打圓場道:
“洪海哥你多慮了,咱們劇組選角的方針路線是像為主演為輔,外形和氣質這種難以改變的屬性是最首要的,其次才是演技和對角色的理解,要不也不會找歐陽奮強和曉旭演寶玉和黛玉了,他倆的演技肯定算不上組裏最頂尖的,高大哥的外形和氣質,就完全符合‘自古嫦娥愛少年’,瀟洒風流的璉二爺,何況王導也肯定了高大哥的氣質,肯定沒問題的!”
我邊說著邊拍了拍高宏亮的肩膀,幾個人聽完我的話不約而同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露出了萬分疑惑的神情,我一時間有點發懵:
“怎麼了,大夥?這真是我心裏話…”
“知道是你心裏話,但你怎麼就知道是歐陽和曉旭演寶玉和黛玉,而不是洪劍濤、馬廣儒、長榮和張靜林、張蕾、胡澤紅、沈璐他們演寶玉和黛玉?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面對高宏亮的發問,我冷汗都流下來了,忘了考慮當時的情況了,趕忙辯解道:
“哈哈哈,那個…哪有什麼消息啊,不存在的,我只是覺得他倆挺符合角色的,我比較看好他們,哈哈哈。”
幾人見我打着哈哈,估計都將信將疑,但也都沒追問下去,我見他們不說話,趕忙岔開話題,問道:
“高大哥,你說的第二個好事是什麼?”
“哦對,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說了,我剛才去找鄧婕了,替你說了不少好話,最後請她吃了個飯才套出她的話,她說曉旭其實被你抱了這一下,回去了其實並沒那麼難過,也沒那麼生氣,倒是有問題想問你,具體什麼問題鄧婕也不知道,反正明天你買點曉旭喜歡的玩意,然後她問你什麼,你就挑好聽的說,估計就能過關。”
聽到這,在我心裏冰凍了一整天的寒冷終於化解了,我長舒了一口氣,搶過陳洪海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跑下椅子,把他們三個挨個抱了一遍,每個人都謝了半天,尤其是對高大哥,更是千恩萬謝,弄的他臉都紅了,菜不多,酒也不多,但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直到十一點多還意猶未盡,陳洪海顧及我的身體,見天也不早了,便把幾個人都趕到床上睡覺去了,我躺在床上,心裏興奮不已,曉旭沒有生我的氣,這令我受寵若驚,儘管今天已經睡了太久,但我還是用力的閉緊雙眼,因為我想快些入睡,讓明天能快點來臨,也能快點見到她,和她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