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村口

第五十章 村口

第五十章村口

題記: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張大為、蔣華新、劉興發一行沿着H60高速向省西部疾馳。他們要去巡視幾個地級市。張大為的一貫作風是隨機巡視,微服私訪,直擊一線,發現問題,解決困難,分析原因,拿出對策。

全省十六個地級市的主要負責人,平時最怕張大為這一招。在此次疫情巡視督查中,張大為仍然以突襲方式到基層一線,而且不留情面,當即曝光,依法依規處理問題,及時迅速,這讓地市一些主要負責人有點兒害怕。

他們常常通過劉興發打聽張大為的行程或巡視安排。劉興發有時也向這些地方要員們暗示一點張大為的巡視計劃。

張大為知道后,批評劉興發道:“劉處長,我們去巡視,不要跟下面任何人透氣,哪怕是地市的一把手,哪怕這個一把手享受副省級待遇。巡視工作尤其是疫情大考中的巡視,講的就是真實!。”

他們一行來到了Y市的郊區W縣。張大為說,我們先沿路看看,從面上了解一下總體印象,走不通的話,車子調頭選走得通的路走。他們從高速路出口轉入一級公路,走了一段又從一級公路下卡口,到縣級公路,再從縣級公路到鄉鎮村級公路,沒有目的地行進。

W縣各地與其它縣市一樣,也是村村封,鎮鎮封,到處是卡口,亂石黃土阻路,樹木、鋼管、鐵皮等封路,人們被困在一個個孤島之中。廣袤的原野,遼闊的鄉村,沒有人!

張大為在一片平地上下了車,走向田野。這片田野大約有上千畝菜地,白菜、蘿蔔、花菜等不少,這些蔬菜正是城市急需,然而卻無人去採摘,去運送!張大為想,全省現在吃的差不多都是外援菜,而本地菜,卻老在地里甚至爛在田中!防疫抗疫要實事求是,不能一刀切,各地應因地、因情施策,不能搞一個模式。

他們找到了一個村民了解情況,村民說:“村裡下了命令,任何人不準出門,不準下田。前幾天抓了幾個人,為啥?他們私自下田摘菜去城裏賣。”

張大為、蔣華新、劉興發在鄉里轉了好一陣,發現到處是一些五花八門的標語,封村封路加上廣播喇叭和這些標語,在寧靜和諧的鄉村,形成了厚重的疫情氛圍,壓抑着鄉村人們的心,讓人時刻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威懾與可怕!

這些醒目的防疫橫幅標語,直刺人們的心靈和神經,有些奇特的標語口號,讓人哭笑不得。“今天你不宅在房間,明天你就去太平間!”“今天你田間、地頭、鄉村亂跑,明年你的墳頭就長草!”“今天你下地出門,明年你就可能是一堆墳!”“今天病毒你打牌,明天三缺一,後天一缺三,不信你試試看!”“一人睡覺,全家光榮!”“沒有病毒就好,管它田裏長不長草”“發燒不說的人,就是潛伏在人民群眾中的階級敵人!”“出門你試試,你試試就去世!”“出門就是相互殘殺,聚集就是自找死路!”“要想繼續吃低保,宅在家裏別亂跑!”“疫情你外出走走,病毒就不會讓你活久!”“響應防疫號召,宅在家裏放心睡懶覺!”

張大為對劉興發說:“你把各地的這些防疫標語整理一下,用一種恰當的方式進行糾正。我們的輿情工作,在宣傳標語上失控了,各地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有的與上級的防疫方針相違背,有的甚至是威脅恐嚇,這就亂了套嘛!”

張大為一行來到了一個村口,通往居民駐地的一條窄窄的水泥路,似乎沒有封。在遠處的路口,聚集了一些人。

他們走過去,眼前是一片慘象。一個五十多歲的農婦,倒在血泊之中,頭被攔在路中的鋼絲割斷,三輪車掉進路邊的水溝中,車上的蔬菜散落一地。

人們議論着“造孽啊,一大早她去地里摘菜,指望去城裏賣,結果把命送了。”“村幹部黑良心,在路中拉鋼絲繩,也不掛個招牌!遭雷打的傢伙們!”“想這幾個錢有屁用啊!為幾個小菜錢把命送了,家中還有幾個娃兒,么辦啰!”“昨天半夜村頭的狗在哭叫,今早又有貓頭鷹怪叫,俺從昨天早上眼皮就跳,知道村裡會出事,沒想到是這!”“她男人得肺癌走了,還沒滿三周年,怎麼鬼老是纏他們一家撒!”“這下好了,村裡又少了一個貧困人口!”

張大為耳聞目睹眼前的一幕,心都寒了,問:“你們誰是村裏的負責人?”

圍觀的村民面面相覷,沒人回答,其中一個年青人說:“我們都不是頭,村裏的書記、村主任沒見他們的影兒。”

張大為對劉興發說:“撥打當地110,儘快來警察處理現場。”

不一會,來了個身材矮小、背微駝、面容陰沉的中年男子。他身後跟着三個人,戴着紅袖章。這個中年男子老遠就扯開沙啞的嗓門,叫道:“咋回事?啊?都閃開,都閃開!”

此人是村委會主任,是當地的一霸。當地有條河叫稀林河。稀林河產沙石。他開始在河道采沙,後來拉上了一夥把采沙壟斷了,是有名的沙霸。沙霸在村委會換屆中,靠拉幫結派、金錢鋪路、走上層路線,居然被選上了村主任。

沙霸其實是本村的一個黑老大。他手下有十二大金鋼,對大小事兒,靠兩手擺平,一手是武力,一手是財力。為此,W縣曾派人專門調查沙霸涉嫌黑惡勢力的問題,不知為啥也不了了之,後來派了一名大學生村官來當第一書記。但沙霸在村裡根基深厚,關係盤根錯節,儘管有大學生村官主事,但仍然難改沙霸村主任呼風喚雨、任意為之的獨霸局面。

沙霸支書走近了,瞅瞅張大為、蔣華新、劉興發,又見遠處停一輛公務用車,車牌號是省里的官號。他見過省里大官,他曉得高官車牌總是特別,而且帶有特殊的字母,暗自心想,這幾個人派頭不一般,但沒有市裡、縣裏、鎮裏的通知,也沒有熟悉的官員陪同,來這兒做么斯?微服私訪?哎——現在病毒如此嚴重,上層還微服私訪?不可能。走親戚?沒聽說本村什麼人有高官親戚呀!路過?也許可能是路過本村的。沙霸村主任這麼想着,挺了挺胸,問張大為:“你們是哪裏的?從哪裏來?到哪兒去?”

張大為問:“你是村主任?”

沙霸村主任晃晃頭,硬了硬脖梗:“怎麼?你有啥事?”

張大為問:“你們村書記在嗎?”

沙霸村主任癟癟嘴,眼睛對着陰沉的天空轉了轉,說:“村支書?你問的是那個嘴上無毛的大學生村官?他回老家過年了,隔在Y市,有事跟我說吧。”

張大為問:“你跟我如實說一說,這個農婦慘死於卡口的事!如實!”張大為神色冷峻,語氣中帶有命令的震懾。他盯着眼前這個沙霸村主任。

沙霸村主任從張大為威嚴的目光與命令的口氣中感受到了什麼,然而這個名符其實的地頭蛇,膽子特別大。他手上有W縣四大家主要領導的電話,還有W縣公檢法主要負責人的電話。他可以在任何時候給他們打電話,可見他的關係網織得多密、多嚴、多廣、多深。他身後一個肥胖的村民對張大為說:“我們村主任是W縣政協常委,鎮****!”

蔣華新對沙霸村主任說:“我們和張大為書記來W縣巡視疫情防控,你按照張大為書記的要求,儘快如實說明眼前這一慘狀的實情。”

圍觀的村民中,有一些是外地打工回來的年輕人,他們立刻從手機百度搜索張大為的詞條。有人發出驚呼:“哇,張大為,省紀委副書記,省防疫指揮部巡視組組長!你們看百度上搜到的!”

沙霸村主任聽聞之後,那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派頭一下沒了,陰沉的臉也擠出笑來,哈哈腰,對張大為說:“啊?張書記,您好,歡迎您一行到本村巡視!”

他吩咐身後肥胖的戴紅袖章的人:“快向鎮裏、縣裏、市裡報告,省紀委張大為書記到了俺村。”

張大為制止道:“你別張揚,不準任何人通報我的行程,你快如實向大夥公開說明這名農婦慘死於卡口的情況。”

沙霸村主任左右看看,問身後肥胖的戴紅袖章的村民,“么回事?快如實彙報!”

他身後的肥胖男子,是他手下的十二大精剛之首,村聯防隊隊長,平時是村治保主任。肥胖男子說:“這張寡婦清晨下地去摘菜,把自家地里的蘿蔔、白菜、蒜苗摘了裝上三輪車。我派人警告過她五、六次,讓她莫出門,莫下地,莫進城。她耳朵根硬,不聽,後來我命令幾個人把她逮回家,她又哭、又鬧、又罵,她說兩個娃兒上網買流量的錢都冒(沒)得,別人的娃天天上網課,她的娃天天在家乾瞪眼。我們也管不了這多,現在就是一條,嚴防死守。沒想到她耳朵根硬,開着三輪車就往村外沖,企圖把這車菜賣了賺一筆錢,於是她撞到了卡口的鋼絲,被割斷了喉嚨……”

張大為心情十分沉重,一個貧窮的農婦,為了孩子的上網流量費去賣菜,居然慘死在卡口!她沒有被病毒吞噬生命,卻被卡口的鋼絲繩切斷了喉嚨!誰之過?誰之錯?

張大為嚴肅地問:“村出口路上拉鋼絲繩,誰的主意?為什麼不派人值守?為什麼不做好提示?村裏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沙霸村主任見張大為震怒了,哈哈腰,說:“是、是、是,村裏有責,村裏有錯!本村有八個進出公路口,其餘的都用石塊封住了,石塊用完了,他們就用鋼絲繩封。昨天還看見鋼絲繩上吊著塊紅布標誌的,不知為啥今天沒見了,哎!慘吶!”他對肥胖的聯防隊長說:“村裡張羅一下,儘快處理,儘快處理!”

這時,開來一輛警車,來了兩名警察。他們是接到110報警后受到指派趕到現場來的。

蔣華新問:“你們負責人沒來?派出所長、指導員沒來?”

一個警察笑笑說:“他們正在接受調查,現在網上正熱鬧着哩,您不知道?”

原來鎮派出所指導員和所長的家屬,在朋友圈曬出了一組照片,他們家分到了外地捐贈的好多物資。有四壺油,兩袋米,五斤凍豬肉,一箱水果和一箱蔬菜。這一炫耀引起了朋友圈的嫉妒,有人質疑現在疫情期間,生活物資相當緊張,而派出所指導員和所長家屬居然可以分到如此豐厚的生活物資!一傳十,十傳百,成千上萬的人引起懷疑。有人向紀委舉報其以權謀私,特殊化,公權私用。縣紀委聞聲而動,經過調查核實,立即宣佈派出所長和指導員接受調查。

張大為對兩名警察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畢竟這個無辜的婦女是被勒死在村裏的卡口,第一,儘快處置現場,安撫死者家人;第二,劃清責任界限,分清是非,如果屬於違法應當儘快立案,並回應公眾關切!”

張大為一行駛向W縣,車經過二河橋時,發現一輛白色的小麵包車陷進路邊的水溝中。

二河橋地處低矮的丘陵,住戶少,原野空曠無人。

一名男子蹲在車邊,絕望地東張西望。

張大為讓司機停車,走近男子,問:“你出車禍了?傷人了嗎?”男子搖搖頭:“菩薩保佑,沒傷人,就是車起不來了。”

張大為問:“打救助電話了嗎?”

男子答:“打了交警電話,都在一線,一時派不出車來。鄉里十三個村都是我在跑腿買葯。我要是回不去,幾百號病人都在等着,咋辦?”男子的神情很焦急。

原來從疫情發生后一個多月,他就義務為全鄉十三個村的村民義務跑腿購買常用藥。他是個裝修小老闆,他這麼做是為了還人情債。他小時候是孤兒,三歲時父母雙亡,靠吃百家飯長大,要是沒有鄉親們救濟,他也活不了!他每天走村串戶登記村民要買的葯,去縣城幾個藥店購買,有的還要去醫院開處方葯。

張大為問:“你這一個多月義務為十三個村的村民買葯,跑了多少路?燒了多少油?”

男子憨厚地笑笑,說:“也沒細算過,燒了五千多塊錢油費,跑了三、四千公里吧。我們鄉村離縣城遠,我出點力,村民好,我也好。”

張大為動情地對麵包車男子說:“兄弟,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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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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