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鬧第一卷:憨仔歷險 3、發飆的“擂托”
你胡“搗”我亂“嗑”,假拳王打倒真擂主,一心只為干好活。
號稱“江湖俠客”的中州嵩岳金鐘罩鐵布衫隔山打死牛神拳張前來與“董榨油”的兩個兒子董達、董發擂台比武,生死不究的消息早傳遍了大街小巷,方圓村鎮。鄭恩跟管家來到縣城,擂台前已是人山人海,擠擁不動。
亂世人無聊,常弄些扯淡事自娛自樂,什麼比喝酒比吃饃比胸高比肉多比頭髮比眉毛比扭屁股比調腰——鄭恩雖說沒見過,但聽工友們閑聊也不少。他斗大字不識一升,思想簡單,見聞又少,雖說對“搗漿糊、瞎嘮嗑”也弄這麼大個場面覺得蹊蹺,但想想東家錢多沒處花,搞得場面大些讓大家熱鬧熱鬧找個樂子也沒什麼不好,便高高興興地配合著。
鄭恩身穿嶄新武士衣裝,在董家的兩個家丁簇擁下走到了擂台下,充當解說員的呂管家便手舉鐵皮喇叭筒子高聲喊道:
“各位師傅,各位鄉親,各位來賓!喬山縣民間武術爭霸賽已經進行了五天,讓我們欣賞了眾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神秘功夫!今天是最後一天,也是這次爭霸賽的高潮!聞名天下,號稱‘江湖俠客’的中州嵩岳金鐘罩鐵布衫隔山打死牛神拳張,不遠千里前來打擂,為擂台增光添彩。大俠武功祖傳,內功深厚,既擅長遠擊,又精於近身格鬥,其風格剛柔相濟,曾獲中州武術狀元爭霸賽拳王稱號,是一顆近年騰躍而起的武林新星!看,他上台來了!讓我們鼓掌歡迎!”
喇叭筒子對着台前方,鄭恩在台後,還沒聽到呂管家說的什麼,便被家丁推上了擂台。
鄭恩記着出發時‘董榨油’交代的話,一心一意要把活干好,為‘董榨油’爭臉兒。他上了擂台,便抖擻精神,昂首挺胸,又是晃膀子,又是跨大步,儘力做出一派“董榨油”交代的董家莊范兒。
“歡迎壯士!”呂管家迎住鄭恩,按角本出詞。
“漿糊瞎嗑!”這是規定台詞,也是鄭恩要乾的活,他在心裏念叨了幾百遍,記得死死的。
“好,名以正體,字以表德,號以寓懷,名不如號響也。歡迎號稱‘江湖俠客’的中州嵩岳金鐘罩鐵布衫隔山打死牛神拳張登上擂台!歡迎,歡迎!”呂管家圓着漏洞。
參賽人上台要向裁判、觀眾抱拳行禮,鄭恩是來“幹活”,當然不知道,只想着讓來“搗漿糊、瞎嘮嗑”,總得有個對象吧?遂傻傻地問道:“讓我乾的活呢?”
台下一陣鬨笑。
呂管家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圓場道:“把比賽當作職業,把打擂稱為幹活!把對手稱為自己要乾的活,可見其拳王資格之老,亦可見大俠是多麼的幽默!”轉而指着晃膀子上台的“董榨油”大兒子董達叫道:“看,我們的擂主走過來了!面對職業拳王的挑戰,他是那麼從容,那麼瀟洒,好像一點也沒放在眼裏似的。這讓我們不由得想起了三國時代的常山趙子龍、猛張飛、關雲長——”
在呂管家解說中,董達雄赳赳氣昂昂走到台中,雙拳併攏向台下舉了舉,不待充當裁判的縣尉將開始的命令發出,便一個餓虎捕食向鄭恩打去。
“好,我們的擂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出了第一招!力量、速度、準確、技巧,這四點是武功的精華——”
呂管家說的話鄭恩雖覺得有點奇怪,但想到“搗糨糊”就是胡搞、亂來、開玩笑,瞎嘮嗑就是胡侃亂說吹大氣,也只能理解為是在配合。董達上台就出招,他當然也要從這個角度去揣摸。
在油坊里,工友們跟他熟不拘禮,上班見面,照胸一拳就是招呼;幹活時位置礙事,屁股上一腳便是讓挪;平時寂寞,互相動手動腳,打打鬧鬧便算娛樂。因此,董達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他還當是‘搗漿糊、瞎嘮嗑’之前的見面禮呢,咧嘴笑了笑。
呂管家本來要誇獎一番董達的拳法,見一拳擊出,鄭恩像是沒什麼感覺,只得住了口。
台下人剛聽了呂管家對鄭恩的介紹,又見鄭恩果然從容不迫,泰然自若,面帶微笑,還以為他真是武功極高,紛紛高聲喝彩。
“好啊,讓一招了!”
“真是拳王風度啊!”
“挨一拳還笑,鐵布衫功夫啊!”
董達見觀眾反為鄭恩喝彩,有點氣惱,對鄭恩上步又來了個窩心腳。這一腳帶着風聲,足有三二百斤的力氣。
呂管家以為這一下鄭恩要倒,搶着解說道:“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乃武功要訣!擂主虛晃一拳,飛腿——”
呂管家還在解說,董達已經倒了。
在油坊,雖說打鬧多是善意,但以玩笑掩飾,拿鄭恩逗樂或當出氣筒子的也不是沒有。鄭恩心眼實,單純幼稚得像個不醒事的小孩子,既是明顯感覺下手狠,出腳重,也從不認為懷有惡意。
這會兒雖說是生人,已經打了一拳,但鄭恩覺得既然同台幹活,就算是工友,仍然是按朋友鬧着玩糊塗應酬,心說:“這一腳比一包芝麻重,得用胯接它!”
他側了側身,董達的腳正踹在他半邊屁股蛋上,他像扛包一樣腰胯頂了一下,董達就像一隻棉花包似的飄起來,仰面躺在了擂台角上。
“好啊,內功深厚啊!”
“好招啊,沾衣十八跌呀!”
台下又是一陣叫好聲。
鐵布衫,望文生義即為“身穿鐵制之衣衫”,意指全身如鋼鐵般能抵抗外力之任何攻擊。鐵布衫的練法是用軟布環繞胸背數圈,再用手着力搓摩,然後做肘臂曲伸練習。夜間宜以堅硬的木板為床,讓骨骼時常與堅硬物體接觸磨練,久了筋骨便漸漸堅實。之後將鐵杆插入沙地中,於其上練習種種功夫,但要下桿時,以上身肩、背、胸、腹、臂等部位撲向沙中,行之三年,再除掉纏繞身上的軟布,以木錘捶擊,同時運氣擬神斂力。如此再過三年,上身就會綿軟如棉,鐵布衫就練成了。“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鐵布衫與金鐘罩一樣均是習武之人的外功之一。
沾衣十八跌則是武功中抽身換影,乘勢借力,脫化移形,引進落空,避鋒藏銳,閃轉走化,以斜擊正,以橫破正,以巧制拙,在實戰搏殺中,抓住稍縱即逝的空當、破綻,牽逼鎖靠,消打併舉,發勁跌敵的高級功法。
鄭恩自小運肥、挖地、揚場、割麥,在油坊又常年扛包、掄錘,芝麻、花生堆里滾,石條、木板上睡,一天到晚打磨筋骨,哪一天流的汗水都比董達踢腿沖拳一個月流的汗多。何況到董家這五年來,他為了多幹活吃飽肚子,有意鍛煉自已,增加力氣,雖說不懂得武功招數,但苦熬中卻不知不覺練出了力氣,打磨出了一副鋼筋鐵骨。董達一富家公子,吃不得苦,受不得累,雖說習武幾年,不過花拳繡腿,打在鄭恩身上當然撓癢似的。
台下觀眾大多是些外行,又恨董家為富不仁,當然在感情上都偏向鄭恩這個“江湖俠客”,亂喊亂叫地為鄭恩喝彩,把鄭恩這個沒學過武功的假高手捧得和真的有“鐵布衫”、“沾衣十八跌”功夫的武林高手似的,把“董榨油”氣得渾身發抖,雙腳亂跳。
董達出身富家,嬌慣成性,只知武藝有巧招,不懂應敵全靠苦練獲得的硬功夫,還以為自己的兩招沒用巧,便惱羞成怒地從地上爬起來,盡其師父所教,連環拳、鴛鴦腿、肘底炮、二起腳,一招接一招,對準鄭恩要害部位拚命地打起來。
鄭恩連挨幾拳幾腳,方才開始迷糊起來:“不是‘搗漿糊、瞎嘮嗑’嗎?見面拍拍胸脯,踢下屁股這是親熱,可也不能親不夠啊?怎麼一下又一下,拚命似的?”
他一邊閃躲,一邊想着:“老爺是讓來搗漿糊,瞎嘮嗑,給台下看戲的逗樂子的。台下人樂,我就算活幹得好。不管他怎麼著,我得按老爺的交代做。”
也是急中生智,他想起小六子常唱的《顛倒歌》,便一面閃躲一面搜索着記住的詞句,加上瞎編湊乎,蹦蹦跳跳地胡亂唱了起來:
“搗漿糊,搗漿糊,石榴樹上結葫蘆;
飛來蚊子踢死驢,螞蟻拱倒大母豬;
吹氣的尿泡沉水底,鐵打的秤砣水上浮。
我說這話你不信?去找石頭問清楚!”
他見對方不回‘搗’也不住手,有些糊塗,想要發火,但想到老爺和管家親自派活,不會有錯,何況對自己那麼重視,那麼好,便又忍住,找起自己的錯:“他來瞎嘮嗑,我說的是搗漿糊,他大概是不樂意吧?反正瞎嘮嗑就是搗漿糊,都是胡搞亂說開玩笑,我就改改說法吧!”
他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叫着:
“別發怒,別上火,咱不搗漿糊瞎嘮嗑。
說瞎嘮咱瞎嘮,灶伙裏頭種蜜桃。
鍋里添水撒種子,鍋底燒火長出苗;
灶門竄出黃瓜秧,結了一串葫蘆瓢……”
鄭恩不還手,還得動腦筋想詞,反應自然遲鈍,董達趁機狠下殺手,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霎時鮮血噴涌而出。
北方人和南方人性格不一樣。北方人粗獷、豪放、耿直、豁達,南方人細膩、多思、聰慧。遇到糾紛,南方人大多是開初張狂,一見血便孬;北方人則正好反個過,見血便上性。
鄭恩是典型的北方人性格,一見自己受傷流血,便火了。
憨人大多都倔,輕易不上火,上火就撲不滅。
鄭恩抹抹臉,見一手血,心裏罵道:“他姥姥的,他這是和我乾的什麼活,怎麼拚命似的?老爺看中我,讓我來干這活,我代表董家莊,不能丟了老爺臉兒!管他呢,‘漿糊瞎嗑’是我的活兒,他用拳腳胡‘搗’,那我也用拳頭瞎‘嗑’。把他當油砧子砸吧!”
“‘漿糊瞎嗑’、‘漿糊瞎嗑’、‘漿糊瞎嗑’……”他嘴裏叫喊着,兩隻胳膊便像抓起了那兩隻五十斤重的油錘,對着董達正掄反掄叉花掄,呼呼呼攆着掄了起來。
二百來斤的麻袋,鄭恩撂起來如拋枕頭似的,加上常年掄油錘,兩臂又十分柔韌靈巧,再加上此時心中帶火,威力更比打油時增加許多,董達一嬌貴公子哥兒,不過學些花拳繡腿,蒙爹的招數,如何抵擋得了?
董達只覺眼花繚亂,猶如空中飛來了萬千鐵鋃頭,直向身上砸來,還沒顧着決定怎麼辦,就已經頭破血流,倒在了擂台上。
董達的弟弟董發見哥哥倒下,大吼一聲衝上台來,鄭恩也不管他出拳出腿,只管上前抓住,叫聲“漿糊瞎嗑”,扔麻袋似的順手一掄,董發便風箏似的飄到了台下。
台下喝彩聲此起彼伏,響成了一片。
“董榨油”眼見兩個兒子剎那間雙雙倒下,生死難料,氣得翻着白眼,渾身發羊角瘋似的不停地抽搐着。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人頭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