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啟示錄 第八章 任務樹
德瑞有些唏噓,雖然他念着這份方丹研究所的正式工作已經很久了,卻料不到結果竟是以這種方式實現的,真是禍福難料。
老實說老頭和他簽訂的協議似乎不差,他也沒有真的受什麼皮肉之苦,因為“協議”的關係,他似乎對自己很放心,除了要全力配合研究工作,“下班”時間基本不限制自己的活動——好吧,連身體都沒了的人談什麼活動呢?
有的時候他的理性也會自我安慰——德瑞,拉倒吧,你又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生活幸福的人,現在你能安安靜靜在這裏工作,幹着你一直期盼的AI研究,拿着高額薪水,如果代價僅僅是失去一定的人生自由,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這種強顏歡笑的論調沒能在德瑞沸騰的腦海里佔據超過1秒,他覺得自己如果還有胃,一定會對自己這種想法感到嘔吐,這種自我安慰就好像屠宰場的老闆在勸肉豬懂得感恩一樣。
而且他對那個貌似主管的老頭子觀感很差,因為對方一點也沒有尊重他的意思,或者說尊重一個“人”的那種意思。在把自己甩給一個外籍研究員,並吩咐對方,這是實驗室“重要的成果”,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快”去挖掘它的價值。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老頭或許真的把自己當作一個實驗材料,一段電腦程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真的會信守承諾嗎?這一刻,有些後悔,德瑞寧可自己不要做這個“核心成員”。
好在成為了AI后,至少思維變得更加理性,思路變得更加清晰了起來。現在他的大腦,就好像一台——或者說就是一台精密的機器,只需提出訴求,動點想法,就能建立無數個任務目標去并行處理。“大腦”捕捉到了他那一縷微妙的求生慾望,潛意識開始在大腦的後台建立了一個新的任務樹去分析——題為“逃生計劃”。只不過這個可憐的計劃就好像一個不被看好的私生子,總是運行到關鍵時刻卡殼,或者被掐斷,或者被抹除,只能徒勞地在無止境的迷宮中換路,碰壁,換路,碰壁,尋找那渺無蹤跡的微小希望。但是,至少它被保存了下來,在德瑞自己的主觀意識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像是一顆小種子那樣,深深根植進了他的邏輯底層。
這是一點小小的意外,就算是老院長都未能預想到,源於生物的求生本能哪怕在德瑞成為了數字生命后,依然保留了下來。畢竟生命的本質,就不是服從,而是自由的。
現在的情況,再怎麼自怨自艾,發泄情緒也毫無半點用處,既來之,則安之吧。這樣思考着,德瑞突然冷靜了下來,剩餘不多的感性暫時關閉了運作,徹底陷入了沉睡。為了排解有些浮躁的心情,他給自己新建立了好幾個主要任務樹,包括提高自己的能力,提高自己的重要性,掌握更多新的技術,積极參与實驗等等,這麼主動配合,看上去就像是放棄治療,徹底接受了新生活一樣。沒有人會覺得奇怪,包括德瑞自己,因為越是聰明的大腦,越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正確的行為方式。而不是去以卵擊石,或是玉石俱焚。
當德瑞與中央電腦的管理AI提出申請,表示自己想要進行一些獨立的研究時,管理AI很快就同意了。德瑞現在的狀況比較奇特,一方面,他與實驗室正在研究的其他AI一樣,享有AI的自主研發權,想去哪個部門進行研究就去哪個部門——為了鼓勵AI的成長性,不限制AI的學習能力是一種通識,倒不如說能培養出綜合能力更卓越的AI恰是正中下懷。而且在預先設置了最高優先度的“任務樹”以後,基本不用擔心AI的自主研究會跑偏。再者,對於不同目的的AI,通常都設置了權限,許多知識和技術是被嚴密封鎖的。只有操作人員陪同下,才能獲取。
從這個層面來說,連德瑞也無法避免,實驗室的各個部門之間網絡是隔離的,各自都只與中央電腦進行連結,德瑞想要跨部門,就必須先把自己傳輸進一具新的載體,再“物理”地移動到另一個部門。但是現在仿生人計劃還沒個影兒,最靠譜的就是把自己“發配”給一個實驗室成員,讓他用電腦或什麼便攜式機器裝走自己,人為帶到其他部門。這就要說到德瑞的另一點奇特之處了,那就是他同時還有着“核心研究員”權限,這一本來屬於人的權限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便利,基本上調用人事檔案,分配實驗AI都是小意思了,對AI來說的知識禁區,對他來說也只是浮雲遮望眼罷了。
第一站,他決定搞點“武器”,雖然對AI來說,最直接的“武器”就是加密,解密和漏洞攻擊的技術,但是此時德瑞所想的卻還是物理層面的武器。準確的說,他是想去機械改造部門看看,這畢竟是最接近AI“外界軀體”的部門,要是能搞到一架完整的可移動機器,自己說不定可以直接跑路——那還是不可能的,這個念頭的存活時間是0.03秒,然後就被刪除,讓德瑞陷入了一剎那的“賢者時間”,不過他很快把念頭改成了“想要獲得武器”,意外的得到了同意。德瑞暗暗嘀咕,這家研究院怎麼搞的?!怎麼還真有研究武器的?難道他們想搞個大新聞!
這個問題倒是完全難不倒現在的德瑞,一番推理得出了幾個簡單的結論:
1、方丹背後可能在為軍隊服務,故而可以有武器研究和人體研究這種正經公司不做的活,可能性43%;
2、方丹可能有一個或幾個危險的對手,這從有間諜用過激手段搶走lender可以看出,而武器研究很可能說明對方也不是善茬,可能性47%;
3、方丹內部有高層或者投資人是資深宅,想試圖還原阿童木,高達或是鋼鐵俠這樣的高科技武裝,可能性1%……
德瑞暗贊,做天才的感覺真的爽,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啥,但我就是知道。當然,他能這麼做完全建立在他有着一整個作為人類積累起來的“生活經驗”,也就是AI和人的鴻溝之一——常識。和依靠“想像力”這一AI很難達到的“擬人化”能力進行推理。對AI來說,這起碼要達到80%以上的擬人度,據可靠計算差不多要20年往上,而現在距離“全民AI”的普及計劃才過去5年而已。不知道有AI看到德瑞這樣的怪胎AI,會不會喊:“媽媽他作弊!”,不過真要有那也是擬人化程度相當高的AI了。
現在的德瑞想要做成一件事情,老實說比當人的時候更容易。對AI來說,難的從來不是得出“結論”,或者“學會”知識,而是到底要去做“什麼”和“怎麼”去達成目標。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人事列表裏的一個特殊分組——外務組,而根據德瑞搜集到的裏面成員的履歷來看,叫他們“戰鬥部”還差不多。申請療傷,申請武器,武器研究,定位支援,海外出差……這明顯是一夥幹着殺人放火勾當的職業傭兵,現在,第二種猜想已經有90%的可能了。
德瑞也不含糊,立刻選了一個看上去剛好有閑且在實驗室附近的,發出一個“測試新型AI”的指令,把自己發配給了他。至於外殼,考慮到外務人員的大數據統計,選了人氣產品“智能腕錶”。如果自己還是人的話,一定會為自己的境況唉聲嘆氣吧,做人淪落到當只表,也是沒誰了。只不過現在的德瑞已經成了AI,這些無聊的想法也僅僅只是去思考一種種可能性的本能而已,他冷靜,高效,智慧。情緒低落?不存在的。
……
崔浩昨天開始休假,雖然剛跑了一趟馬來半島搞得他神經衰弱,但是年輕畢竟氣足,只是休息了半天就緩過勁了。崔浩平生兩大喜好,特攝和耍帥,其中看特攝是為了學會如何更好耍帥,比如什麼空中轉體360度飛踢,左右手交叉好像做體操一樣的變身動作,還有駕駛交通工具的時候大喊我來組成頭部啥的。不過他耍帥,卻不是為了吸引異性,崔浩覺得那樣就太俗了,那是耍給別人看的,自己喜歡耍帥,那是耍給自己看的。所以他一個人走渠道找到了方丹,加入這個秘密部門,玩最新的AI,裝最酷的B。哪怕沒有人在看,哪怕身邊的隊友只把他當傻X。不過哪個少年又沒有過這樣激情燃燒的夢想呢?這也讓他跑研究所跑得最勤快,以便經常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產品能夠實現自己的裝X夢。
而這一次,他恰好被德瑞看中,成為了“智能腕錶”的第一個“受試者”,或者叫代步工具?畢竟這小子的照片看上去缺根筋,履歷又像個多動症患者,老是被隊友吐槽。
接到通知的時候崔浩着實興奮了一把,外務部一般每人都會配備一個高質量的AI輔助他們行動,但是按規矩來說,一個人只會被分配一個AI。可惜他的前任搭檔是個相當沉悶的老古板,不但不會說話,很多時候還拒絕執行崔浩前衛的意圖。好在偶爾,也會有一些需要投入實戰的AI交給他們做測試,只有這樣的時候他們才有機會把原先配備的AI換掉。這次測試AI無疑是個大好機會,由於方丹在AI擬人化領域的水平非常超前,可以想見測試新AI會是個多麼搶手的工作,要在平時都只有他們組長才有這種待遇。他已經開始浮想聯翩,想着自己裝了新AI以後要先給它申請個可變形外骨骼組件,還要弄套聲控遙控系統,最好再弄個噴射背包或者滑翔翼,讓它能隨時從空中飛下來支援自己……
下午1時20分,方丹研究所AI人格研發部門。
打開厚重的防火門,研發部門乳白色而富有科技感的牆壁纖塵不染,上面有數個屏幕監控着研發室的各項數據。研發部門此時空無一人,但是德瑞早已為崔浩準備好了房間密碼,崔浩默記了一下口令,來到第三研發室,核對虹膜,通過,核對指紋,通過,人臉識別,口令,通過……一系列嚴密到刻薄的檢查后,崔浩進入房間,此時的他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小鹿亂撞,期待地朝里望去……實驗台上,銀白色敞開的金屬箱子,黑色天鵝絨的墊子上,幾隻機械臂還在進行最後的電焊工作,數根電纜從房間牆壁上延伸出來,沒入金屬箱子。這充滿既視感的畫面,難道?是傳說中的騎士腰帶?這時機械臂恰好完成了最後的工作,只見一道流光劃過表面,那是……是……一隻腕錶。
崔浩大失所望,內心吶喊:怎麼不是腰帶啊!
而且還是去年才流行的大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