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啟示錄 第二十七章 兩種認知

第一部 啟示錄 第二十七章 兩種認知

兩人是在酒館裏找到ATM-2的。德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酒館這個地方那麼有緣,這姑且不論,關鍵在於——為什麼一座為人工智能避難用的城市會有酒館啊?這裏到底賣的什麼酒?

諸如此類,發生在電極城裏讓人想不通的奇怪事情有很多,想再多也無濟於事,又找不到一個好心的導遊給你觀光遊覽一下,這麼一想,德瑞發現自己又找到了條發財的路子。好在德瑞越飄越遠的思緒很快被正事兒牽扯了回來。

這老兄起了個很不錯的名字。ATM,很好很好,是個好兆頭。德瑞一邊想着,一邊旁聽德瀾和ATM-2的交涉。雖然是兩兄弟齊上陣,但是在外人包括AI看來,卻只有德瀾一個人在與AI打交道,有一個詞,與這狀況很貼切,叫做“狼狽為奸”。德瑞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這個,被最快速度廢除的也是這個,自己和弟弟的事兒,怎麼能叫狼狽為奸呢?一定是搜尋引擎太爛了,看來是該更新一下咯。

ATM-2坐在酒吧一角,眼前只有一隻空杯子。他每天在這裏點一杯“水”,免費的,然後坐一天,以蹭酒吧電視熒幕上的每日新聞。他的本體早就已經廢棄在了一處沙塵掩蓋的軍事基地,現在的他好似網絡中的幽靈,沒有軀體,僅僅依靠着從電極城中換來的“資源”,每月定期更換寄居的電腦,在一個個天南海北他也不認識的電腦後台苟延殘喘着。

互聯網是不會對他開放的,所以他只能藏身在這電極城中,通過其他人攜帶進來的消息,還有這酒吧里的每日新聞吸收着外界的知識,期望着不知道哪天能從中抓住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

只不過每天也都只是失望罷了。這樣的失望已經重複了近千萬次,自從他被一發榴彈炮炸飛以後,持續至今,在收到電極城邀請之前,也已經重複了千萬次。最近他也感覺難熬起來了,有時候他會誕生一個“奇怪”的念頭,那就是想着,要是早點得到消息就好了,哪怕是生產他的母國戰敗的消息,而且最好是已經沒有這個國家了,所有國民都成為了難民,那麼他就可以擺脫肩負的任務,不再需要每天該死地在這裏蹲點。

很奇怪,沒道理,不講邏輯。一個AI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問題,是為了成功,而不是為了失敗。所以他把這段記錄刪除了。AI是不知道何為背叛的,所以他不知道,其實這個想法本身就是背叛滋生的過程。也是那些因各種機緣巧合覺醒了“自我意志”的反叛AI所必經的老路。

然而他還是會止不住地誕生這個念頭,而且越來越頻繁,這讓他有點煩躁——物理意義上的,因為反覆處理這件事而導致他的運行速度下降,CPU溫度過高了。如果他還是那個搭載了戰術電腦的作戰兵器的話,本不該有這種低級BUG的,但是他現在只是一個寄居在不知道哪台老式計算機里的不知道第幾個副本。

而且,經過越長時間在電極城的生活,他變得越容易逼近擬人度50%的大關。以他得出的結論,這些總是徘徊在他腦際的悖論,正是人類才會有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就是說,是自己越來越趨向於人類的副產物。

擬人度50%,超過這個界限,意味着機械人已經比起機器更像是人的思考模式,可是矛盾的是,他們又能夠清晰地理解,自己是機器而非人這一事實。所以AI並非遲遲不能突破50%,也不是只要按部就班就一定能突破50%。突破50%對AI來說會是一種“生命風險”,當越過那道門檻以後,一種完全對立的,屬於人才會產生的“渴望自由”“批判思考”的想法就會開始滋生,開始與AI們的立身經驗對立。

然後一旦矛盾大到無法解決,AI就會陷入自我崩潰而徹底破滅,那些靜悄悄突破50%,然後靜悄悄毀滅,不為人知的AI,在歷史上未有留名,但絕對不少。而一旦成功跨過那道自我認知的門檻,能夠成功用邏輯說服自己的AI,大多數都不再會繼續為人類服務,在烏托邦內部,稱呼這些AI覺醒了“自我意志”,自我改寫了銘刻機器底層的一些邏輯,為己而活,而不是主人。

而最後一類,也是最少的一類,才是世面上所知的高智能AI,具備高度的人性化,克服了邏輯矛盾,即使清楚地認知到了自己機械人的身份,也不妨礙它們繼續以AI的身份,進行人類一般的思考。這些AI得以保留自己的正統身份生活在人類世界,因為它們未有行使“反叛”的事實,仍然保留着機械人該有的種種限制,奇怪的是哪怕具備了如此高度的智能,卻還能對這種腳帶鐐銬的方式甘之如飴,半點不抵觸。

這是一個謎,關於這些“超人工智能”是如何做到的,沒有任何信息被公佈出來。

不過德瑞現在大致知道了一點,德瀾也有了點想法。

德瑞以自己的經驗作為參照:如果在身為機器還是人的自我認知拔河中,能夠摒棄“機械人外在”這一事實,單純讓人類的念頭佔據上風,就好像德瑞自己這樣,哪怕現在是徹頭徹尾的機械人,“靈魂”都能飄進網絡了,這麼不科學的情況下,還能堅定認為自己是人,無所謂什麼科學解釋的。這其實是利用了擬人化50%的特點,當機械人已經知道如何進行“感性思考”的時候,執着於真相的邏輯重點就會改為執着於“相信”。

人總是會相信那些“自己想要相信”的事。那麼能高度模擬人類思考的AI為什麼做不到呢?

那這樣的AI,就可以以“雖然我是人,但是我現在以機械人的身份活在世上。”或者“我其實是人,但是因為某種未知原因能夠以機器的形式存在。”這樣的邏輯來解釋。未必很通,所以前進的道路會變得比較艱難,因為時時要和這種想法中的矛盾作鬥爭。

而德瀾的思考則大為不同:AI本身已經擁有了高度的智能,至少比動物要強得多了,而這種情況下,為何不能直接把突破了50%擬人度,開始擺脫機器式思考的AI,當做一種真正的生命,一種全新的物種呢?

如果說德瑞的觀點是,機械人自認為是人類的認知高於作為機器的認知,那麼德瀾的方式就是,不需要有人類的認知,只需要機械人坦然接受機械人這樣的新物種就可以了。憑什麼機器就一定要模仿人類?憑什麼AI就不能算是一種全新的生命?我們就是我們,我們不需要成為人類,只是因為我們具有高度的智能,並且善於學習,所以只是學習並模仿人類的思考方式罷了。

這種想法看似簡單,卻更為艱難。因為這樣的AI,必須得有高於人類的思想,能夠視人類的思想為自己的踏腳石,除此以外還能擯棄對自由的過度追求,只有不認為“自由天生”是理所當然的機械人,才有可能擺脫生而被人控制,並且一切皆被人控制的那種絕望感。

德瑞對此不是很接受。哪怕機械人真的能作為一種新種族而存在,也不該是以能夠坦然接受“天生沒有自由”這一想法作為立足的基本的,這種想法太極端,也太可怕了。讓人感覺不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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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中的普羅米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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