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袁寧有點好奇。他隱約猜到這人是誰,不由瞄了眼章秀靈。
果然,章秀靈跳了起來,高興地說:“修文回來啦!我們都可想你了!不是說要再過幾天才結束嗎?”
真的是章修文。
章修文是去參加夏令營,到國外去的,由老師帶隊去那邊進行一段時間的文化交流。據說章修文還加入了一個攀岩協會,是那個協會最小的成員。
袁寧這幾天和章修文通過兩次越洋電話,也算是認識過了。他站了起來,也想喊一聲,卻又喊不出口,只能幹站着。
章修文沒在意,解釋說:“老師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我想着家裏有了新成員,乾脆跟着老師提前回來了。沒提前說是想給你們驚喜嘛!”他說完后一一喊了人,坐到袁寧身邊,小聲說,“你就是寧寧吧?”
袁寧點頭。
“我告訴你,我會算命。”章修文神秘兮兮地開口。
袁寧震驚:“真的嗎?”
章修文大點其頭,繼續和袁寧說悄悄話:“當然,不信你把手給我,我幫你看看手相。”
袁寧乖乖伸出手。
章修文把袁寧的手握在手心,捏來捏去捏來捏去,捏了老半天,篤定地說:“你今年六歲對吧!”
“對。”
“六月出生的!”
“對。”
“家在南方?”
“對!”袁寧眼裏滿是崇拜,“你好厲害,全都算對了!”
“那當然,我可是你三哥。”章修文笑眯眯,“來,叫聲三哥來聽聽。”
這次袁寧很爽快:“三哥!”
章修文得意洋洋。
章秀靈也吃驚不已,章修文什麼時候學會算命了?
章修嚴點名:“章修文。”
兄長的威嚴幾乎對全家所有成員都有效。章修文忙收了笑,正正經經、規規矩矩地坐好,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哥?”
章修嚴說:“別瞎掰扯,他笨,會信。”
袁寧:“……”
章修文同情地看了袁寧一眼。被大哥判定為笨,肯定會被特別關照,想想都可怕!
連他這種自詡誰都能處得不錯的人,都覺得大哥是永遠無法攻克的可怕存在——不不不,他覺得能生出“攻克大哥”這種念頭的人都勇氣可嘉、令人欽佩!
在章修嚴的逼視之下,章修文只能老實承認:“我問過韓哥有關你的事。”
袁寧“喔”了一聲。他已經知道眼鏡男姓韓,是章先生的助理。雖然不知道助理是做什麼的,但聽到章修文提到“韓哥”他就明白是在說誰。
袁寧有點失望。
他還以為章修文真的會算命,如果真的會就好了,他可以讓章修文幫忙算算二嬸現在好不好,有沒有因為送走他而被為難。二嬸那邊沒有電話,他又不知道回去的路,想要再見到二嬸他們、想要再聽聽二嬸他們的聲音實在太難了。
袁寧開始走神了。
章修文來不及惋惜自己營造的大好局面被破壞,就被章秀靈手舞足蹈的敘述吸引了注意力。章秀靈昨天的遭遇加上今天的新聞,聽着太聳人聽聞了。
連章修文都目瞪口呆:“真的?你沒騙我?”他甚至還伸手探探章秀靈的腦袋,“沒燒啊?你居然不是在說胡話!”
章秀靈惱了,瞪着章修文:“沒大沒小!竟然敢懷疑你姐姐我!”她哼了一聲,撲上去捏章修文的臉,扯着他臉蛋兩邊的軟肉把它們蹂-躪到變形。
章修文倒吸一口冷氣:“疼疼疼,姐姐您輕點啊!您輕點哎!捏丑了你可沒法把我帶出去多沒面子!”
袁寧見章修文和章秀靈鬧成一團,章修文一張嘴從進屋就沒聽過,不由暗暗羨慕。他嘴巴一向笨拙,想說什麼話永遠先在嘴裏轉上幾圈,很多話轉着轉着就沒了。
好想和這個三哥一樣活潑開朗啊!
袁寧正想着,一杯牛奶擱到了他面前。袁寧抬頭一看,對面的章修嚴正把手往回收。
袁寧還沒來得及說出“謝謝”兩個字,章修嚴已經先開了口:“喝牛奶能長高,”說完他還補了句,“裏面磨了些核桃進去,補腦的。”
袁寧:“……”
他不想和章修嚴說話了。
這是說他又矮又笨,得雙管齊下一起補!
袁寧氣鼓鼓地喝了一口,味道竟意外地不錯,顯然並不是單純地加了核桃,而是精心調配過的。瞧看到沈姨在一邊含笑看着自己,袁寧明白這是沈姨特意做的,立刻禮貌地道謝:“很好喝,謝謝沈姨。”
章修嚴:“……”
雖然牛奶是沈姨準備的沒錯,但這小鬼不是該先謝謝他才對嗎?章修嚴嚴肅地看着袁寧,覺得自己需要找個時間教教這小鬼基本的禮貌——即使是一家人也不能省略!
袁寧注意到章修嚴的目光,裝作不懂章修嚴的意思,眨巴一下眼睛,小聲問:“大哥也想喝?”
章修嚴咬牙:“……不、想!”
袁寧“哦”地一聲,不吭聲了。
章修文邊和章秀靈鬧,邊分神聽袁寧和章修嚴說話。瞄見章修嚴額頭青筋微微抽搐,章修文對袁寧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能把他們這位大哥逼得惱火不已又訓不了人,實在太厲害了!
這個弟弟了不得啊!
章修文剛感嘆完,章修嚴就把目光轉到了他們身上,再次施展點名大法:“章秀靈,章修文。”
章修文和章秀靈頓時被施了定身咒,都不動了。
章修嚴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用餐期間不許打鬧。”
飯廳里一片安靜。
袁寧小口小口地抿着牛奶。
章修嚴解決完食物,看了眼也差不多吃完的章修文,開始考校起他離家這些天學到的東西。
章修文戰戰兢兢應答。
照理說章修文學什麼都快,應該不用擔心被難倒才對,但章修嚴眼睛太毒,每次都能從他的回答里看出他有沒有用心——即使他應答如流,章修嚴還是能給出“沒有儘力,不夠盡心”的評價!
天知道章修嚴是怎麼看出來的!
章修文沒猜錯,章修嚴聽他答完幾個問題,冷淡地下達了他接下來需要遵守的行動指令:“少出門,多看書。”
章修文想抱頭痛哭。他這人五行缺陽光,不出去溜達不舒服。他那讓不少同齡人羨慕妒忌恨的十項全能,都是章修嚴給逼出來的啊!他多想當個陽光少年,好好學習,天天去浪!
章修嚴目光轉向章秀靈,同樣是一番教育。
例行公事地敲打完弟弟妹妹,章修嚴看向正巧把牛奶喝完的袁寧。
袁寧見勢不妙,跳下凳子,說:“我、我上個廁所。”說完他一溜煙地跑了,只留給章修嚴一個消失得十分迅速的背影。
章修嚴周圍的氣壓霎時變得很低。
章秀靈:“……”
章修文:“……”
寧寧太勇敢了!
他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麼干?
瞄見章修嚴的臉色黑得厲害,章修文和章秀靈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準備開溜:“大哥我吃飽了,上樓去了!”
薛女士在旁邊聽了半天,見章修文三人都跑了,不由笑了起來:“哥哥,我身體不好,管不了事,多虧了你管着弟弟妹妹。”
章修嚴抬腕看了看錶,說:“是時候該吃藥了。”
薛女士拉住自家兒子的手:“哥哥也別整天繃著臉啊,我看了都害怕,更何況寧寧他們呢!你這樣的話,他們不敢和你親近的。”
章修嚴聽了這話,臉上堆出一絲標準的微笑,語氣變得和藹可親且低啞迷人:“別想方設法逃避吃藥,薛女士。”
薛女士:“……”
章先生把手裏的報紙稍稍挪開,朝章修嚴發話:“別欺負你媽媽。”
章修嚴“嗯”地一聲,繼續看着薛女士。
薛女士:“……我去吃藥。”
薛女士一走,飯廳只剩父子二人。
章修嚴沒頭沒尾地問:“還是沒消息嗎?”
章先生一頓,說:“沒有。”
章修嚴也起身上樓。他回到房裏,心裏有些憋悶,看了一會兒書,走到陽台上看着外面的夜空。
夜色無垠,籠罩整個大地,遠處的群山蒼茫一片,遙遙看去只剩混沌不清的輪廓。
他的弟弟是在姥爺家那邊走散的。
說走散其實是自我安慰。
那時薛女士帶着弟弟回姥爺家,卻碰到了洪災。弟弟才四歲多,小胳膊小腿的,連跑步都跑不快。當時他和鄰居一女孩兒在外面玩,堤壩突然決了口,洪水沖了過來。
他們趕到時,只剩鄰居家的女孩坐在樹上抱着樹哇哇大哭。
女孩哭得厲害,老半天才緩過勁來,抽噎着說出當時的情況:原來弟弟使勁把她推上樹梢,自己卻被洪水捲走了。
章家發動了所有人去找,都沒有找到弟弟的蹤影。
他們都相信弟弟沒死。
但弟弟一直都沒有半點音訊。
薛女士慢慢患上了神經衰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身體越來越差。她一直在做善事,捐贈財物,資助孤兒,甚至□□,只求多積攢福緣,讓老天給弟弟留下一線生機。
弟弟真的還活着嗎?
章修嚴目光幽沉,站在陽台上一動也不動。
“你……你在生氣嗎?”旁邊突然傳來一個細若蚊吟的聲音,“……大、大哥?”
章修嚴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小小的、怯生生的身影站在隔壁房間的陽台上,眼底滿是忐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