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紀
到了就寢時分,胡正發現陛下不見了,在粹安宮搜尋一圈發現神獸也不見了,於是着急忙慌地領了人去找,然而皇帝是被找到了,神獸卻依然不見蹤影。
易沉還在生氣,看着空落落地宮殿又覺得心裏難受。“別找了,讓她去吧……”
陛下突然的低沉讓胡正十分莫名,也只好伺候陛下先休息,卻在出了寢殿之後暗自嘀咕起來。
“這神獸脾氣可以啊,陛下真不怕被它傷着啊……不行,哎呀這麼大的老虎就算想制服也不大好辦啊。”
此時夜已經漸深,桌上等待批閱的奏摺還有很多,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讓易沉根本轉不動腦子,“誒四紀,這個是什麼意思啊?”
沒有得到回復,他才想起來四紀還沒回來。趁着她不在,好好起來活動下筋骨,卻不自覺地邁出殿門尋找她的身影。
一無所獲。
看着茫茫的夜色,易沉回想起他們的爭執,又是一陣心煩。
他很佩服四紀這個人,不僅是個工作女強人,還對自己對象觀察地細緻入微,如果能受得了她的脾性的話,確實會很幸福。
但就是她這樣強勢霸道的性格,實在讓自己受不了。
就算是頂着薄顏的身份,他又憑什麼要完全放棄自己?
別人穿越,江山美人一併坐擁,他穿越,不是被臣子懷疑就是面臨母老虎的死亡威脅。
別人穿越,錦衣玉食應有盡有,他穿越,連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奢侈生活!
他也承認自己處事能力不行,沒有當皇帝的能耐,但他能學啊,他也好歹是個有判斷能力的人,就一定無法成為一個好皇帝么。
越想越憋屈,乾脆關上殿門,在這個尚算陌生的寢殿中踱步,以前與他形影不離的四紀不准他東張西望,所以直到現在他才能真正打量下自己的住處。
只可惜薄顏是個不愛享受生活的皇帝,他的寢殿裏實在沒有什麼可欣賞的東西。唯有角落裏有個大畫架,上面放着許多封存好的畫卷。
隨便打開一卷都是大師級的作品,看着畫上陌生的筆鋒,他一點也不羨慕薄顏那種死板的人生,不過有一副畫卻深深吸引了他。
他看了許久,專註到連胡正進來了也沒發現。
胡正端着宵夜,遠遠瞥見那畫上的色彩就心知肚明,“陛下,可是想念那位大長公主了?”
易沉回過頭苦笑一聲,“只是不知道她想不想我——額,朕。”
胡正笑了起來,“哎喲喂陛下您說笑呢,那位大長公主與您之間的情意還用得着猜測么,大長公主心繫於您,他日嫁過來,對待融國也一定會像對待母家一樣用心的。”
這一點易沉從不懷疑,麻利地將畫卷卷好,“哼,是啊,她對人對事都嚴格,讓人總有些……”
看着陛下有些惆悵的側臉,胡正有些莫名,“總有些?怎麼了?”
易沉咋舌,回頭瞅了這老太監一眼,想了想還是讓他走近些來,“嘶……你對她也有些了解,就不覺得她那性子太過了些么,萬事要求過嚴,讓人怪累的啊……”
“啊?”
胡正的眼珠子滴溜了好幾圈兒,還是不理解,“陛下啊……可是和那位近來有些爭執?老奴說句直白些的,那位大長公主的行事還不是跟着您來的么?”
這回換易沉不明白了,胡正見陛下沒生氣,壯着膽子又說了幾句“四紀大長公主原先也不是這個性子的啊,跟陛下相處時間長了,為了應和您才逐漸強勢起來,不然您二位怎麼般配呢。”
易沉聽着很意外,胡正只以為陛下是沒想到這方面去,“她對您的真情,老奴是看在眼裏的,您二位啊就應該是要佳偶天成才對得起她的一番苦心啊。想當年,老奴第一次見到年紀尚小的四紀公主,就只覺得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而後來才過了幾年啊,老奴就見着她每一次來咱融國,走的時候都變得有些不一樣,可不都是受了陛下您的影響么?
她對你體貼備至,但凡與您有關的事情哪怕再小她都記在心上,老奴見過宮裏那麼多娘娘,每一個比得上她的心思和堅持。
所以陛下啊,老奴說句不該說的,您可別委屈了那位大長公主啊。”
聽着胡正的話,又想起四紀當時受傷的表情,易沉更加惆悵,揮袖讓他退下。沉默片刻后又把那畫卷拿了出來,整整一夜未眠。
第二日,四紀沒有回來,一大早就有各種奏章送進了粹安宮,讓一夜沒睡的易沉有些發懵。
她不打算回來啦,真放棄自己了?這麼多奏摺都讓他一個人批啊,昨晚那些可都還沒有看完呢。
想到這裏又有些不服氣,自己好歹也是個現代人,新聞聯播聽那麼多年還能一點不懂政事?於是硬着頭皮坐在了案邊。
然而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新聞聯播的確是一點用沒有。
什麼東邊的洪災北邊的旱,西邊的稅收南邊的炭,還有上次早朝沒能討論出結果的事情,就像七大姑八大姨一般圍着他,可偏偏他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原來沒了四紀,他是真的什麼也不會。
一整個上午枯坐在成堆的奏摺前面,越看就越是無所適從,午膳時他朝外面巡視了一圈依然沒見到她,那麼碩大的體型她能跑哪兒去呢。
“陛下?陛下該用膳了。”
胡正給他擺好碗筷,易沉一回頭就看到那吃到吐的山楂糕,頓時沒了胃口,“先出去出去,朕不餓。”
“額可是陛下……”
“你去找找那神獸,誒回來,嗯……帶點吃的東西去找。”
胡正哈腰應下,易沉卻有些後悔了,難道把她找回來之後,又要為了這些日常瑣事爭執不下么。
她那麼固執,肯定不會讓步,自己又受不了那樣的約束。
猛然想起昨夜裏胡正說過的話,四紀是為了應和薄顏才變成如今的性子?又覺得她確實可憐,好不容易成了他的模樣,他卻又不在了……
隨意翻開那些奏摺,要軍餉的,論災情的,彈劾其他官員的,明明前幾天也寫過硃批,此時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終於,他還是垂下了腦袋,“唉……求同存異,國事為重吧,行吧大長公主大人,我慫,我妥協。”
他把那毛筆往水盂邊一丟,便提了袍子去找大老虎了。
可從中午找到晚上,一群人也沒能找到四紀,易沉有些擔心,想回寢殿裏找些關於她的線索。
對於融國皇宮,她比自己還熟悉,此時會去哪裏呢……
目光落到角落的畫架上,他鬼使神差拿出昨夜裏那捲畫軸,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也該餓了一天了。
看着畫裏的宮牆樑柱,他突然有了想法。去試試吧,沒準能找到呢。
連日晴朗,星空格外璀璨,皇宮的一處角落裏,一隻大老虎正伏卧着假寐,它身上的亮藍色紋路泛着熒光,與四周的螢火蟲交相輝映。
沉重的大門被推開,驚擾了院中的熒光,四紀無動於衷,直到他走到她的跟前。
“還在生氣么。”
她不理。
易沉無奈,將手裏的烤雞鋪在地上,“咱們好好談談行么?吵歸吵,日子不還得過么。”
她撇過頭就是不看他,卻聽到些許悉索的聲音,他把那畫卷帶來了。
“我看這張畫挺好看的,薄顏畫的?”
她終於抬頭看向哪幅畫,卻是沒見過的,“你從哪找到的?”
“寢殿裏,薄顏的那個畫架,我看這個捲軸很乾凈應該是經常被打開的,這個人是你吧。”
他攤開畫卷,上面畫著一位容貌嬌艷的女子,正閉着眼靠坐在外廊上,在暖陽下小憩的神情安逸平和,手裏的書卷幾欲掉落,書角上又停着一隻蜻蜓。
第一眼看到這幅畫卷,他就被畫中靜謐的意境吸引了,也被那闔目淺睡的少女所吸引。
若不是畫卷下方寫着的“四季輪轉,四紀長留”他根本聯想不到這就是終日對自己沒有好臉色的四紀。
她本該是如此美好的女子。
同樣挪不開眼的還有此時的四紀,她從沒見過這幅畫,看打扮應該是自己十六歲之前的模樣,他什麼時候畫下來的啊,都沒有驚醒自己。
見她還算平靜,易沉小心坐在了她的身邊,“這是昨夜裏偶然翻到的,又聽胡正說了些關於你的事,看着畫才能想到你原來的模樣,為了薄顏,你真的付出了很多。”
四紀低下頭,眼裏竟然溢出了淚水,她不好意思讓易沉看到,易沉卻把她細微的動作都看在眼裏。
“你們,很相愛吧。”
“……是。”
“所以不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他的國家,你才那麼希望我能成為一模一樣的薄顏吧。”
她沒有做聲,甩動的尾巴卻告訴易沉她並沒有生氣。
易沉淺笑着將畫卷收起,四紀卻阻止了他,“讓我再看一會兒吧。”
原來她也能如此柔和地說話,儘管並不是人形,但他似乎看到了畫中女子就站在他的身旁,凝視着筆墨下的自己,目光幽深地想念着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