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計
“行,本宮給你們安排下日子。”
四紀並沒有太過意外,倒是易沉萬分愕然,“不是,吳中令你……”你不是好男色么?怎麼就準備娶老婆了?
收到陛下目光的吳中令有些尷尬,“人生在世嘛,遇到命里那個,一切就都能改了。”
易沉差點沒笑出來,自矜得撇過了頭,又想到一個大問題,“那你……再也不回融國了?我知道你們古人家國觀念重,你一個融國人在這裏,怕是……”
“臣願意。”吳中令行了一禮,“石珠在哪,臣就在哪。雖然無緣輔佐陛下治理融國的確可惜,但留在這裏與石珠協力也是一樣的。反正日後融信兩國都是一家人,臣不會太難做的。”
四紀也覆上易沉的手背,“於公於私,他們這個時候成婚都是好事。正好也還想着如何佈局呢。”
易沉沒說話,挑眉做了個稍顯可笑的表情,吳中令也不大理解,蹙着眉仔細分析着她的話,“殿下是想……藉由臣的婚禮,給融國一個信兒?”
四紀敲着指尖點點頭,“說對一半,我正好要召你們商量的,來人,把翠榴叫來。誒對了,何道人呢?”
誰知何道人已經……在半年前老死了,咒術師並不會因為能耐而延長自己的壽命,相反,每一次施咒的反噬都是在消耗自己的元氣,越是用咒術,越是短命。
這可讓四紀暗暗嚇出了一背的冷汗,被易沉盯得心虛。但也正是這一點,讓她有了更好的計劃,待到翠榴趕來,她只問了一個問題。
“如何能讓咒術師被反噬到死?”
殿外有宮人在洒掃,前一天的雨水被暖陽迅速蒸干,磚石的縫隙中滲出幾抹嫩綠,偶有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裏依然潮濕,卻也沒那麼冰冷了。
辛夷花將謝,圓潤可喜的葉片遮擋住零星的泛黃花瓣,只有殘留的香氣被烘得沁鼻,若有若無得鑽進殿內。
“行,就這樣安排吧。”四紀終於定好了一切事宜,扶着額頭苦笑,“唉……我又得被天下人罵死了。”
她要走一步險棋,把那些妄圖翻天的人一網打盡,但險就險在太難成功,並且總要有犧牲。
那些人不是要復活薄顏么,就讓他們去,甚至暗地裏支持聳動國內一些不安現狀的咒術師都去。
然後傾盡全力,在薄顏的身上施下咒術,一個足以讓所有出力復活薄顏的咒術師都被反噬喪命的大咒。
這個咒術是吃人的,包括施咒者也會被反噬,但除此以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反叛也好,逼宮也好都不可怕,只要有兵力在,直接碾壓就是了。但咒術師這種泛於天下無孔不入的威脅最難拔出。
拔乾淨是不可能的,也不能。但掃掉一批心術不正且有些能耐的人還是能做到的。
吳中令在此時突兀得笑了起來,“如此的話,就由臣來做這個惡人吧?”他本就是融國臣子,也擅長暗地裏攛掇的事兒,交給他的確合適。
只是這樣一來,他和石珠怕是要被唾沫淹死,難怪急着想要成婚,有了夫妻之名的牽絆,他才能扛下那些風雨。
再有一個肩負重任的人,就是翠榴。旁人信不過,只能交給她。但那個咒術太大,無論成功與否,都很難活下來……
翠榴她,今年才十九歲。
除了他們,四方海也在,雖然是皇帝,但他畢竟還小。處理尋常的國政尚算過關,這樣的大事,他沒辦法的。
依着四紀對海兒的了解,知道有人要赴死一定會哭,但他沒有,只強忍着情緒,鄭重地點了頭,“朕幫不了太多的忙,全權交給你們了。朕……朕……”
侄子那熟悉的神情讓四紀心頭一軟,輕輕撫着他的後背,“不怪海兒,你長大了,但還有很多事需要學習。待姑姑先把自己翻出的浪平定再說。”
在她看來,咒術師之禍的確是她引起的,雖然當時是被融國逼的沒辦法,但她一力重用咒術師是事實。利弊兩面,信國靠着咒術師免於亡國,但由此而起的軒然也只能自己認了。
關乎兩國明裡暗裏的斡旋。不是朝夕能完成的,最先讓世人知曉的動靜,就是吳中令與石珠的婚禮。
婚禮很尋常卻足夠溫馨,只有一點耐人尋味,就是兩年多未現身的四方四紀終於露面了。
對於這位消失在宮裏無人得知蹤跡的鎮國大長公主,且不說百姓,就連臣子都免不了流言猜測,說來說去沒個結果,只當她隨融國君薄顏而去了。
而這一次,她卻擺足了陣仗,既是給石珠和吳中令臉面,也是讓大家都看清楚,她四方四紀可沒死呢。
坐在步輦上的四紀看着那些臣子的表情實在想笑,絞着手裏的披帛眼角飛揚,“你說。我該如何嚇嚇他們呢?”
這句話是她輕聲問易沉的,可憐易沉只能混作內侍跟在步輦邊上走着。這一盤棋局裏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人知道易沉的存在,否則可忽悠不了融國人。
左將軍文將軍都不用擔心,他們知道該怎麼做,四紀忽而有些感慨。“當初讓他們知道了你的名字,雖說收攏了忠臣,倒是讓眼下不大方便了。”
易沉不在乎,哪怕穿着內侍的衣服,依然能自成一派氣魄。“這有什麼,他們知道我,才會聽你的話啊。”
說來這種感覺還挺微妙的,以前他頂着薄顏的身份,臣子們自然順從他。但沒想到原來吳中令這樣真正願意為他易沉效力的人還不少,感情他一個默默無名的醫生還挺有當帝王的人格魅力嘛。
步輦停在吳中令的私宅門口,四紀頭上的金步搖晃了晃,把院內通明的紅光打得細碎,也讓她看起來奪目不少。
身着喜服的吳中令喜氣洋洋,眼裏卻流露出一絲凝重,四紀穩穩站在他面前,低聲說了句“打起精神來,今日可是你的大婚呢。”
吳中令頷首,親自領了殿下入高座,易沉就跟在後面,全程都沒有與他們對視。
今日前來的官員們不少,不過大多都是衝著一品女官石珠來的,本來還挺熱鬧的宴會因為四紀的出現頓時鴉雀無聲。
四紀環視着眾臣子,都是熟悉的老面孔,“怎麼?兩年未見本宮。不認識了?”
下一刻,卻見所有人跪拜行禮,額頭重重地扣在地上,“臣等恭迎鎮國大長公主!”
雖說早些時候已經得知了消息,但大多數人還是不信的,乍一見到四紀怎能不激動,尤以陳尚書秦尚書這些老臣,涕泗縱橫得一表對殿下的擔憂。
四紀自然感動,落了座與大家說了好些話。直到成婚的吉時到,才默默看着從小伴着自己的石珠嫁人為婦。
同牢。合巹,結髮……完成這些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台上的石珠與吳中令滿眼幸福,儘管即將迎來的風波會讓他們十分辛苦,但只要是夫妻,就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分得開他們。
與吳中令攜手敬謝賓客,石珠在向四紀行禮時終究忍不住落了淚,紅妝配上眼裏的水光,明艷又讓人心疼。
“殿下……石珠謝殿下多年提攜恩賜。”
石珠比四紀的任何一位親人陪伴她的時間都長,也是四紀最信賴的得力助手,這次婚期雖然匆忙了些,但四紀絕對給出了最好最豐厚的嫁妝。
看着自己身邊的人終得圓滿,四紀的神情比欣喜又複雜了幾分。她拂過石珠的鬢髮,又細細摩挲那繡花精緻的衣領。
“真好看,從此你該叫吳中令一聲郎君了。”
易沉聞言望向她,喉頭突然苦澀起來。別人看不懂四紀的眼神,他看得懂。四紀是在惋惜自己的不幸。
兩度着上嫁衣,卻始終沒有如願完婚,那種希冀落空轉眼成噩夢的折磨實在太難受了。
正在垂目神傷的四紀忽而瞥見一角衣袍,是易沉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她邊上,低頭拱手與旁邊的宮人無異,卻讓四紀忽覺沒那麼遺憾了。
沒有完婚有何關係呢,只要與他朝夕相對就夠了,這才收起低迷的情緒,放開了石珠的手。
待到一對新人退下,歌舞漸起,觥籌交錯時,四紀估摸着時機,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爵,狀似感慨地長嘆一聲。
上座的殿下如此神情,底下的臣子們自然不敢再說話了,不明所以的陳尚書斗膽問了一句,四紀便苦悶得搖搖頭,“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本宮不該期期艾艾的,但實在是想起……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