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合與意外的援軍
起初,雲曉曦還能感覺到冷風扎在臉上時的刺痛感,等飛了半小時后,她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僅僅冬季的夜風,尚不至於冰寒到這個地步,將她快要凍僵的,是自心底蔓延出的寒冷。
恍惚間,她彷彿回到當年百里光剛剛失蹤那會兒,屬於她的太陽隕落了,世界自此一片漆黑荒蕪。
一滴淚不由自主自眼角滑落,雲曉曦還沒來及抬手去擦拭,那滴眼淚就凝結成冰,隨着風飄落。
好冷……
雲曉曦閉了閉眼,抓緊手中的韁繩,她好想百里光。好想快些見到他。
可是見不到的。
她睜開眼,目光靜靜看向前方,那裏已依稀可見屬於人類城市的連綿燈火,只要飛到那片光芒之中,暫時就能脫離危險。
先跟阿水匯合吧……
雲曉曦在心裏默念着。同時又不得不慶幸,在之前的飛行中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方向感,能飛到城市全靠大灰,如今有了霓虹燈作指引,她總算找回了一些領路人的自信。
“接下來大約還要飛兩個小時。”
她費了些力氣張開嘴喊道,“大家能堅持住吧?”
其他人都點了點頭,在這種死裏逃生的氛圍之下,沒有人對此時趕路有意見。
“珍珍,你的手怎麼樣?”
雲曉曦又側過頭去問身後的蔣珍珍,對方沒有回答。只用沒折斷的那隻手拍拍她後背,示意自己沒問題。
於是她收回注意力,專心分辨着越來越近的一棟棟建築,城市的霓虹燈常被吐槽為光污染,如今在她眼裏卻顯得無比溫暖,彷彿只要投身其中,就能將死亡陰影全部隔離開來一般。
兩小時后,她終於找到了曾經跟阿水一起住過的樓房,實際上這並非她或者大灰的功勞,是在她們靠近時,大嘴怪迎接了出來,幫她們用最快的速度在一連片長得一模一樣的樓房中找到了目標。
“你們終於來了!”
等候着他們歸來的不止有大嘴怪,阿水也一直站在閣樓上看着天空,此刻見雲曉曦帶了一大批人過來,立刻就猜到可能出事了,這種猜測在他看見手臂骨折的蔣珍珍后一下子轉化為巨大的擔心,他三步並兩步跑上來,幫着蔣珍珍從大灰背上下來,一邊兒一迭聲地沖閣樓裏面喊岳珂。
“別費那個嗓門了,我進去不也一樣看。”
蔣珍珍笑着用右手拍了拍阿水肩膀,隨後齜牙咧嘴道,“不過你還是得扶我一把,這鞍具後面的位子也太窄了,我坐得腿都麻了。”
“好好,我扶着你,你慢點兒啊蔣姐。”
阿水扶着蔣珍珍走到窗口,岳珂還是出來了,一見她這樣子,二話不說把人背起來往裏走,倒出手來的阿水於是轉頭繼續從鴿子背上接人。
鬧哄哄一通亂持續了十來分鐘。人跟鴿子才一齊進了閣樓,閣樓中此時已經重新壘好了灶台,裏面生着火,上面架着一口鍋,鍋里的粥正在散發著熱騰騰的香氣,劉老爺子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這會兒已經睡下,除他之外其餘早出發一步的人都圍在火旁,他們原本是在等雲曉曦回來,沒想到等回來了十來個人,還個個兒身上都多少掛了彩。
“你怎麼搞的,怎麼就把手給弄折了?”
岳珂幫蔣珍珍正骨包紮的功夫,韓申在一旁看得直皺眉,“聚集點是出事兒了嗎?”
“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蔣珍珍像是到這會兒才覺着疼似的。眼淚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有人來了,那群人帶着狗來的,把洞口炸了……”
聽蔣珍珍說得前言不搭后語,雲曉曦沉聲把話接了過去,“展蕾帶着一群盜獵者突襲了聚集點,除我們之外,其他人都被抓了。”
“什麼?”
阿水一聽跳了起來,“人……人都被抓了?全部的嗎?”
“他們帶了獵犬,還帶了許多專業的抓捕工具,我沒想到他們會直接採用炸開山洞的方式進來抓人,所以……我們沒有更多時間準備。”
雲曉曦目光怔怔盯着火苗,身邊的環境已經暖和了不少,可她還是覺着冷,眼眶也火辣辣得疼。但一滴淚都流不出來,“我趕回去后第一時間跑到韓申那邊,我記得他有一個專門用來通知重要事項的喇叭,所以我用那玩意兒喊了十來遍,叫人們收拾好東西到食堂門前集合……可就算這樣,我也沒能把大家救出來……”
“行了,雲丫頭,別說了。”
張嬸開了口,她是這次逃出來的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連番快飛折騰得她老寒腿都發作了。可她還是要阿水把她扶到雲曉曦身邊坐下,拿起勺子給她盛了一碗飯,“丫頭,你當時的廣播我聽到了,喊到後來嗓子都喊啞了,是其他人安定日子過久了沒把你的廣播當回事,所以才沒能及時撤出來,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當時他們都收拾好東西了,以那些盜獵者闖進來的速度,你也沒辦法帶走第二批人,這件事上,你已經儘力了,不要再因為這件事自責。先吃點兒東西吧。”
她把粥往雲曉曦眼前推了推,“不管發生了什麼,日子都得過下去不是?”
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失去了什麼,還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放下悲痛繼續朝前走……嗎?
真的是這樣的嗎?
雲曉曦沉默着接過那碗粥,食不知味地一勺勺送進嘴裏,進食的本能讓她一口口咀嚼着,吞咽着。
見她肯吃東西,張嬸心裏暗暗鬆一口氣。轉過頭繼續給其他人盛粥。
這一夜,所有倖存者圍坐在灶台的篝火前,沉默地渡過了這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天際剛剛透亮,這一群幾乎整夜未眠的逃難者便重新跨上鴿子,離開閣樓繼續向西南方飛去。
他們如今的目的地在老夫婦的婚紗店。
“店裏有地暖,所以不會太難熬,就是活動時一定要留心,不要把日常用的吃的掉出隱蔽範圍外,那對老夫婦雖然不會打掃柜子下面,但外面的地面還是經常清掃的,而且他們的女兒跟外孫也住在一起,總之……”
雲曉曦絞盡腦汁想着注意事項,並將它們一一告知給其他人,“總之在到達新的居住地之前,大家一切要小心,鴿子方面就勞煩阿水照顧好,因為我們隨時可能需要用它們來趕路。”
“知道了。”
阿水點頭,遭逢巨變叫這個還未年滿二十的孩子彷彿一夜間長大,在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令人放心的沉穩表情。
雲曉曦又囑咐了其他人幾句。想了想,確實沒什麼遺漏的,這才領着人出了閣樓,再度起飛。
老夫婦的婚紗店很快就到了,葉子掉光的樹上,堅守陣地的黑鳥對眾人表達出了極強烈的不歡迎,但這改變不了它私人領地再一次被侵佔的命運。
“我們其實可以先到附近的樓頂等一下,到了夜間再進店比較隱蔽。”
雲曉曦四下里看了看,沒有樹葉遮蔽的樹並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咦?”
恰在此時,下方院門被推開。許久未見的小亮裹得跟棉花團兒似的跑出來,一抬眼看到了樹上落着的一排鴿子,立刻瞪圓了眼滿臉興奮沖身後喊道,“爸爸爸爸!有鴿子!樹上落了好多鴿子!”
孩子稚嫩的聲線帶有獨特的穿透力,高亢卻不顯得太過聒噪,但這聲音對樹上眾人來說並不太友好,他們幾乎一夜未睡,如今滿身疲憊只想找個地方落腳,並不想太過引人注目。
就在一群人紛紛看向雲曉曦,看她是否決定立刻起飛離開此處時,院門再一次被推開,小亮的父親走了出來。
雲曉曦在醫院中見過他一面,知道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今日他倒是穿了便裝,且表情輕鬆,看來與小亮母親的關係有所緩和。
就是這個男人,在抬眼一瞬間,目光精準無誤地跟雲曉曦撞在了一起。
雲曉曦悚然一驚,正要開口喊口令叫大嘴怪起飛,結果小亮的父親突然喊了句,“別跑!你們現在有危險!你們需要幫助!”
小亮的父親——也就是張明磊,他抬眼的瞬間就認出了鴿群中那隻體型稍大的鳥,那隻鳥算上今天,他已經見過三次,可以確定對方一定跟小型人類有關。
雖然有些意外對方為何出現在此處,但此刻,張明磊除了喊沒有更好的辦法讓這些小型人類們感覺到他的善意,“請不要走!我可以幫你們!”
他盡量大聲卻又不聲嘶力竭地喊着,既想讓對方聽到,又不想嚇到對方。
但從內心裏,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挽留會成功,如他父親所言,在經歷過一次背叛之後,小型人類估計很難重拾對他們這種原住民的信任。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連續喊了三遍后,那群鴿子雖然打了個旋兒飛走,那隻隼鳥卻留了下來,重新落回樹枝上。
這個舉動,無疑在對張明磊釋放出對方願意交流的態度。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狂喜,但他不敢將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生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哪裏過了火會把這次彌足珍貴的交流機會給嚇飛了。
“你好,我叫張明磊。”
張明磊小心翼翼走到樹下,抬頭看向樹枝上停着的大嘴怪,“很感謝你願意停下來聽我說話,謝謝你!”
“不必謝,我只是對你說的話感興趣。”
雲曉曦自大嘴怪背上探出頭來,投向張明磊的目光滿是審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