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你還是個人嗎?!
蔣博然講述到這裏,就再也講述不下去了。
開始低頭大口大口的吃着眼淚拌飯,嘴裏塞得滿滿的,還偏要使勁往裏塞。
呂冬夜知道,這個少年,是以此想要掩飾他心裏的難過和壓抑。
這樣痛苦的回憶,放在誰身上,恐怕都不想再回憶第二遍。
但蔣博然為了講述事發經過,還是完整的把這段,讓他最痛苦的回憶講述了出來。
呂冬夜心裏很複雜。
不單單是因為他所講述的這段故事,也是因為蔣博然的思維邏輯,都非常的清晰。
這樣優秀的孩子,竟然被這樣痛苦的經歷所折磨,足夠讓呂冬夜心裏感慨的了。
不過話說回來,呂冬夜也沒想到,原來,當初那個墜落花盆的背後,竟然有着這樣的一段故事嗎?
“蔣博然,你現在還是因為這件事情,記恨你母親嗎?”
呂冬夜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你知道她從那天離開后,再也沒有回家的原因嗎?”
蔣博然沉默了,也停下了吃飯的動作。
他並不知道,在這一刻,幾乎整個食堂的人,也全都放慢了自己吃飯的動作。
食堂本來就不大,稍微一安靜下來,大家就都能聽到蔣博然的講述。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學校里的孩子們,他們都是留守兒童,有的很多甚至一年都見不了父母一次面。
譬如楊小丫這樣的孤兒,就更難體會父母的滋味了。
在大多數孩子的心中,父母在他們心裏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可也正是模糊的概念,最容易讓他們去發揮去聯想,去盡情的想像心裏的父母,究竟是多麼的完美,多麼的美好。
可聽了蔣博然的講述,無疑是給在場的孩子們上了一課。
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完美的爸爸,但也的確有不通人情的媽媽。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更多的則是茫然和困惑。
他們這個年紀,還思考不了太深的問題,只知道……蔣博然的母親,根本從未真正的關心過蔣博然的心。
孩子們不懂,可在場的大人們卻都深有體會。
李小玉悄悄地坐在角落裏,眼圈通紅,不知道是聯想到了什麼。
陳沐芊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是在暢想着屬於她的回憶。
蘇菁雅摟緊了懷裏的陳大狀,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陳大狀的腦袋上。
他們一家人雖然跟蔣博然完全不一樣,但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陳常勇……不正也是卓美倩那樣總讓孩子失望的人嗎?
陳大狀抬頭看向母親,無聲的為母親擦拭着臉頰上的淚滴。
就連站在窗口前,給大家打飯的尤小虎的奶奶,此時此刻,都忍不住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在場的這些人里,有幾個家庭是真正幸福的?
每個人,都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恐怕……
就只有坐在角落裏的薛大夫、薛夫人以及薛梁棟,是屬於在場的諸人里,唯一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此時此刻,薛梁棟坐在父母的中間,薛大夫一手摟着妻子的肩膀,三個人抱成一團,臉上掛着劫後餘生般的笑容,平靜地望着身邊的親人。
他們一家三口,此時此刻的確是幸福完整的。
可他們……也是經歷了半生風雨,好不容易總算堅持下來的!
呂冬夜掃視了一圈,把眾人表情看在眼裏。
最後,目光不由落在了食堂大門前,死死的抓着大門,才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的卓美倩身上。
蔣博然終於開口了,他低聲說道:“……不知道。”
呂冬夜立刻扭回頭來,平靜的告訴他:“因為她被你嚇到了,她很膽小你知道嗎?”
“……是,她很膽小我知道!我就是討厭她膽小!!”
蔣博然突然抬起頭來,怒的一把掀翻了盤中食物。
他額頭青筋暴露,兩眼猩紅的似乎都要噴出火焰來。
呂冬夜被盤中湯汁濺了一臉,可盛怒下的蔣博然,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
他扯開嗓子,大聲的怒吼道:“她看到只蟑螂都怕!都需要我爸拿着拖鞋追滿屋!我五歲的時候,她被下水道爬上來的老鼠嚇得哇哇叫,是我!是五歲的我一腳踩死!才結束了她擾民你知道嗎!”
呂冬夜臉上流下湯汁,但他卻面不改色道:“還有嗎?”
“我六歲那年,她晚上接我上補習班回來,車壞了,她只能帶我走回去,可是,她被黑夜嚇得躲到我身後,我只有六歲啊!她把我推到前面!我就不害怕嗎!”
蔣博然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從我記事兒開始,她感冒打個針都被嚇得瑟瑟發抖,她不小心摔跤磕破了膝蓋,都三天了還要喊疼……我要這個媽有什麼用!!”
“啪!”
呂冬夜一巴掌打在了蔣博然的臉頰上。
他自然沒有用全力,只是他輕輕一巴掌,也是蔣博然很難承受的。
就見,他差點被呂冬夜一巴掌扇到桌子底下。
抬起頭來的時候,瞪大了眼睛望着呂冬夜,臉頰上也有一個清晰的紅掌印。
“為什麼?”
蔣博然滿臉吃驚的咆哮道:“你為什麼打我!!”
“因為你該打!”
呂冬夜冷眼望着他:“你再怎麼說,也是一個男子漢啊!保護母親,那不是你這個男子漢應當做的嗎!”
蔣博然怒的渾身發抖,卻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可以反駁的話。
“你說你媽膽小,打針都被嚇得瑟瑟發抖,摔跤磕破膝蓋都三天了還喊疼……”
呂冬夜見他沒有再過激,便緩和了一下語氣:“她那麼怕疼,那麼膽小的一個人,那你換位思考一下,當初你媽為了生你,究竟下了多大的勇氣嗎?”
蔣博然怔住了。
呂冬夜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天來,我沒少跟你媽聊天,從你媽那裏,我知道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都是你所不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什麼!”
蔣博然一下就接上了話。
“比如,你爸知道你媽怕疼,知道她膽小,為了保護好她,你爸一開始沒想讓她懷孕,根本沒打算要你,這你永遠都不知道。”
呂冬夜靜靜的講述道:“是你媽,一而再再而三的說想要一個孩子,想讓你爸能體會到做父親的感覺,你知道,一個那麼膽小怕疼的女人,做這個決定究竟要下多大的勇氣嗎?”
蔣博然重新坐下,突然不吭聲了。
“再比如,那媽是個很傳統的人,當初堅持要順產你,可惜宮位不正,生你很困難,疼了她一天一夜,都沒有把你生下來,你知道要忍受24小時分秒不停的疼痛,究竟多麼艱難嗎?”
“最後迫不得已,擔心你胎死腹中,只能刨婦產開刀!你媽擔心麻藥,可能會影響你今後的發育,堅持讓麻醉師少打一點麻藥,忍着劇烈的疼痛,在肚子上開了一個十多厘米的大口子,才終於把你生下來……”
呂冬夜望着姜博然:聲聲質問:“後面出了很多血!床單都被她疼的汗水浸濕了!肚子上一共縫了十幾針!現在過去十年了,你去認真的問問你媽,她當初生你的痕迹消退下去了嗎!!”
蔣博然徹底沉默了。
呂冬夜卻變得話越來越多:“當初那麼劇烈的疼痛,她都忍下來了,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生你么!當年她疼得直接昏了過去,一睜眼就滿屋裏找你!縫好針就要嚷嚷着抱你!每天疼的疼痛難忍,卻都要堅持抱着你,你知道為什麼嗎?是因為你不被她抱,就一直大哭不停!”
蔣博然垂下了頭。
呂冬夜繼續訴說:“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嫌你母親害怕的尖叫聲擾民了?嫌你母親膽子小,給你丟臉了?!你看不到的黑暗裏,你知道你媽為了你,都付出了什麼嗎?”
“啪!”
呂冬夜一巴掌敲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食物,立刻被他這掌震的高高飛起。
呂冬夜豁然起身,抬手指着蔣博然的鼻子,聲色俱厲的質問道:“你摸着你的良心說,你還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