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有嘉賓
眾人追隨桓溫逼宮承平殿已有數日,晝夜立於階下,早已疲憊不堪,一旦得令歸回,人人均感暢懷,雖不至喜形於色,卻俱都大步而去。回至大將軍府,桓溫心知眾人連日來多有幸苦,遂命府中大開宴席,犒勞眾僚,以收人心,親賜宴名「安鼎會」。席間,群英薈萃,參佐畢集,中有一人,姓孟名嘉,乃一參軍,其人色和而正,溫甚重之。酒過三巡,眾皆酣熱,俄而有風來,吹落嘉帽,桓溫示意左右賓客勿言,以觀其舉止。孟嘉尚不自覺,良久如廁,桓溫命人取以還之。廷尉孫盛,時在其座,桓溫命其寫文嘲戲孟嘉。頃刻,文成示溫,溫以此文放於孟嘉坐處。嘉歸,見嘲而笑,請筆作答,了不容思,文辭超卓,四座嘆之。桓溫看罷,大笑道:「孟卿文不加點,宏才雅量,可謂當世奇才。適才特相戲耳,萬勿上心。」起身下了帥台,走至他桌前,親為斟酒,笑道:「請飲此杯。」孟嘉忙恭敬接過,道了謝,一飲而盡。桓溫轉身上了帥台,朝眾人道:「古語有云:‘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今日之事,必定傳作後世佳話。」言罷,復與群臣把酒清談。
酒酣之際,一人來報:「稟大將軍,鄴城有信使前來,正在府外候着。」桓溫知是靖北庄來人,忙命接入。未幾,那信使來至跟前,見了桓溫恭行一禮,奉上書信。桓溫接過拆閱,原來是督察使楚落雁親書來信,起首略致寒暄,繼而詳言啟道:「北方形勢日趨嚴峻,近來趙王整軍經武,積極備戰,日夜操練兵馬,似有對外用兵之意,又探知燕王四子慕容恪即將討伐高句麗,欲為日後南下掃平後患。值此風雲詭譎之際,我宜早作規劃,未雨綢繆方能立於不敗。為長遠計,請速選派精幹人員北上,於趙、燕境內大肆購買馬匹,源源運往江南,以為後備之需。此事關係重大,不宜延宕。究竟選派何人為宜,熟籌見復。」桓溫看罷,難掩喜色,笑道:「楚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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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使深謀遠慮,見識不凡,羞煞世間幾多鬚眉。」遂將信中之意告之眾人,詢問何人可當此任。眾人恭維楚落雁一番后,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何人可薦。半刻后,孟嘉起身道:「某有一人,可堪此任。」桓溫忙道:「何人?」孟嘉道:「此人乃商賈世家,極有膽略,姓賈名鴟夷,姑蘇人氏,祖上三代經營絲絹茶馬,貿易遍及大江南北。在下與其乃莫逆之交,願以煢煢之軀,前往姑蘇說成此事,想必不難。」桓溫大喜,道:「事不宜遲,孟卿即日動身,一路護衛隨從及所需財禮即刻備齊。事成之後,重重有賞。」孟嘉微微一笑,「將軍安坐帥府,靜候佳音。」說罷告辭而去。
此時承平殿內,萬籟俱寂,靜如鬼域,各處當值衛士宮女,人人心神不寧,皆感沉悶壓抑。忽聽一人大叫:「聖上駕崩了!」頓時引得殿內躁動起來,哭喊一片。這叫聲正是蔡允所發。謝安走後,他見聖上沉沉睡去,便上前掖被,卻發覺聖上已經溘然而逝。此時他坐在御榻邊上,將司馬衍屍身攬入懷中,輕輕撫拍其背,喃喃道:「君上且去,忘川河邊臣即來。」神色悲苦,眼中卻無淚水,只有堅毅和決絕。
謝安甫一出宮,當即快馬加鞭奔向城西十里之外上林苑。此處乃皇家狩獵所在,咸康三年始,帝感外戚猖獗,奸黨肆虐,於是暗中培植一支禁軍,由心腹之人統領,常年駐在上林苑。上林禁軍統領姓張名疾,生得腰圓膀闊三粗,疾惡如仇,性烈如火。他原是一方遊俠,因殺了地方惡霸逃避在外,后輾轉來到建康,機緣巧合之下遇見出城狩獵的司馬衍。帝求才心切,見而愛之,將其收入軍中,悉心栽培,逐年升拔,直至禁軍統領。張疾深感聖恩,忠心耿耿,心中只有皇上,眼裏不認他人。
謝安面聖之時察言觀色,情知皇上命在須臾,深覺謝氏崛起在望,又感帝臨終前托以大事,因此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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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定主意,當務之急是拉攏上林禁軍維護皇城穩定,震懾內外心懷叵測之人。待到時機成熟后,聯合眾臣擁立琅琊王司馬岳繼位,陳郡謝氏便可冠絕天下,領袖江南,成為第一名門望族。
張疾正在操練兵馬,聞得宮中來人,忙命請入帳內。謝安見了他,開門見山道:「聖上大行,召將軍即刻進駐皇宮。」說罷亮出所賜木匣,卻並不打開。張疾驚悉皇上駕崩,悲痛欲絕,見他手中木匣,想來必是遺詔,也不遲疑,當即集結禁軍,火速馳向皇宮。
其實木匣之內究是何物,謝安自一出宮便急赴上林苑,中途從未開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情急之下用以假威,欺瞞張疾。好在張疾魯莽少文,又是極痛之時,因此未見相疑。
上林禁軍一入宮后迅即撤換各處原來職守衛士,封閉宮門,秘不發喪。謝安一面命張疾維持宮內秩序,一面派人出宮去接琅琊王。一切安排妥當后,心下稍安,想起司馬衍所賜木匣,取出細看。匣內盛着一紙遺詔,上曰:「三皇開倫治世,莫不以道私者亂,道法者治。朕躬雖薄,未敢少忘,即位以來,親賢遠小,夙興夜寐,社稷稍安。然世亂禮崩,百姓惶惶,朕欲富民強兵,回天無力,終為一憾。琅琊王仁孝忠厚,素有賢名,當可繼承大統。陳郡謝安名揚海內,才略可用,即授司徒,領揚州刺史,俟新君即位,可悉心輔之。」謝安看罷,暗道:「先帝命我輔政,是防日後桓溫勢大幹政,教我制衡於他。眼下朝中群龍無首,桓溫權勢滔天,他以庾冰、何充、諸葛恢三人結黨比奸為由,逼宮犯上,要挾聖上收回成命,改任他為輔政大臣。此時他若用強,只怕事難料矣。為今之計,只好暫取權宜,把三人調離中樞,發配邊地,桓溫放矢無的,再無借口阻攔新君即位。只要司馬岳一登基,餘事就好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