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禍從口出
此時正值季夏之初,驕陽似火,天悶氣躁,雁門雖處朔北,亦是一般無二。這一日,雨後暮色漸濃,城內靜謐祥和,正是:月朗星稀,燕語風光浮草際;夜清雲散,鵑啼銀色映花梢。
城東一座府邸之內,燭光搖曳,燈火通明,中堂之上端坐一人,華服峨冠,英氣逼人,正自低眉沉思,堂下站着一魁梧大漢,身披甲胄,神色凝重,不住看向堂上那人,面色頗為焦慮。過得片刻,見那人仍在沉思,這大漢不禁開口道:「眼下正是千載一時之機,萬望將軍莫再猶豫,早下決心,免生枝節。」堂上那人深嘆一聲,道:「非是我不進兵,實乃時機未熟,倘若貿然行動,恐有不虞之失。」說罷眉頭緊鎖,微一搖頭,此人正是燕軍前鋒將軍林中虎,此刻正與堂下副將趙大海密議軍機。
那趙大海聞言,耿直道:「我已斷了趙軍糧草供應,其軍心必已動亂,此時不趁機攻打雲中城,待其自太原重又運來糧草,即可恢復元氣,屆時便無此良機矣。」林中虎道:「雲中城有名將石雲坐鎮,欲取此城,絕非易事,以我們現有之兵力,如若全力猛攻雲中城,即便成功,亦是慘勝。此次伐趙,我們與長安王善信約定聯合出兵,我意待長安軍出至趙境,自南面威懾太原,從而牽制趙軍一部,彼時我軍再攻雲中,則可一鼓而下。」趙大海聞言低沉不語,雙目不禁朝堂側屏風前處微微一瞥,那裏擺着一架檀木蘭錡,中無他物,只有一桿赤羽長槍,通體明凈,分外醒目,顯是有人常加拂拭之故。
他這一細微之舉被林中虎看在眼裏,林中虎心中瞭然,正色道:「軍國大事,茲事體大,我既奉命忝任伐趙前鋒,便會恪盡職守,奮勇殺敵以報國恩。趙將軍放心,戰場之上只有敵我之分,絕無私交之別。」趙大海被他窺破心思,面上不免有赧赧之色,又聽他言辭之間大義凜然,心中亦感欽佩,轉面笑道:「將軍素來忠貞體國,自領前鋒重任以來,更是夙夜在公,
(首發更新M..COM)
拳拳報國之情,末將向來深知。既然將軍成竹在胸,那便依你之意,待長安王將軍兵出太原,我們再作道理。」林中虎輕一點頭,隨即復又陷入沉思。趙大海見此情形,亦感不好再說什麼,便告辭而去。林中虎見他離去,想起前日他擅自率軍偷襲趙軍糧草營地一事,心雜陳,既有得勝之喜,又兼慚愧之羞,思之良久,不禁輕嘆一聲。
石雲自失陷了糧草,日夜憂心如焚,一面加強巡邏預防不測,一面遣帳下幕僚吳為作使急往太原搬運糧草。自吳為去后,屈指算來,距今已是第四日了,石雲心內甚為焦急,暗道:「即便糧草未能及至,先將快馬奔回通報一聲也是好的,直恁的教人心焦難安。」忽聞人道吳為已回,他忙命人傳其前來,那吳為見了石雲,將自己太原之行所見所聞委轉以報,說至趙王盛怒之處,更是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將石虎所言曲意解之,大有「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之勢。石雲聽了又羞又驚,嘆道:「此次失了糧草,確是我大意所致。未知父王可有寬宥之意?」那吳為回道:「大王盛怒之下,言明雲中不容再失,否則對大帥嚴懲不怠。」石雲聞言默然無語,吳為偷眼向他瞧去,略一思索,雙目一轉,上前道:「屬下有一言,不知如何開口。」石雲此刻心內煩躁,便道:「直言無妨。」吳為輕笑一聲,低聲道:「眼下我軍糧草不繼,戰事絕難持久,倘若燕軍大舉來攻,雲中如何保全?」石雲聞言,面色陰沉冷峻,須臾間轉面一笑,佯作不解,問道:「依你之意,該當如何?」吳為見他似有動搖之心,便放開膽來,直言回道:「既然雲中難守,無論是戰敗而逃,或是主動棄城,俱是罪在不赦。趙王向來刻薄寡恩,臣子動輒得咎,此次雲中若失,屬下等自是死罪難逃,大帥亦難獨善無恙。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不如我們倒戈相向,棄暗投明投奔大燕,想那慕容俊素以禮賢著稱,必會以禮相待,對大帥委以重任。」石雲待他說完
(首發更新M..COM)
,喉頭擠出一聲輕笑,道:「說完了?」吳為回道:「依我度之,降燕之益處不止於此。燕主遠在龍城,即便慕容俊攻克趙國,燕國亦是鞭長莫及,慕容皝欲要統御三晉,仍需扶立一個趙人為王方能安撫趙國人心,屆時大帥便是不二人選。如此一來,不但我等能得保全,大帥更可裂土為王,豈非皆大歡喜?」「住口!」石雲不待他說完,早已睚眥欲裂,破口罵道:「背主求榮,天理難容!你這無恥之徒,安得潛身在我左右?來人,與我將此宵小拉出去亂棍杖斃!」吳為見狀,心知闖下大禍,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觳觫惶恐道:「大帥明察,屬下所言並非出於一己私心,亦是為大帥前途着想。請大帥看在屬下對大帥一片赤誠的面上,饒屬下這一遭。」石雲怒不可遏,喝道:「貳心賊子,何敢如此猖獗?!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罵罷朝左右武士一揮手,兩名帶甲武士大步上前,將吳為從地上架起來,拖拽而出。那吳為面如死灰,兩股戰戰,哪裏還立得起?眼見被武士拖出,口中不住告罪求饒。石雲向來對此等人深惡痛絕,因此轉過身去,閉目不言。
吳為被兩名武士拖至帥府東門外一處牆腳下,其中一人抬腿將他踢翻在地,另一人隨即舉起手中棗色大棍,使足了力氣朝吳為面門砸下,吳為大駭之下下意識地舉起手臂回擋,只聽「啊」的一聲慘叫,只見他右手臂膀軟綿綿的垂聳下來,再看其面門,早已血流如注,模糊難辨,整個人癱倒在地,動也不動。兩名武士互相看了一眼,一人笑道:「這人太也膿包,大爺只打了一棍便嗚呼哀哉了。不痛快,不痛快!」另一個笑道:「你這第一棍下手也忒重了些,似你這般,哪個人能挨得過一棍?」說罷朝吳為屍身踢了幾腳,見他一動不動,二人收起大棍,說說笑笑回去復命。此時日頭漸漸西斜,再過得片刻,暮色降臨下來。牆腳之下,吳為口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