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蓮腐骨

第8章 紅蓮腐骨

有句老話,叫望山走死牛。

腦袋頂上的山頭瞧着近在眼前,可全靠腳力,鹿慨喬這把老骨頭很快就交代了。

他一邊拖拉着步伐,一邊用兩隻手撐在後腰處,沒頭沒尾的喘氣,眼圈都黑了幾個色號。

小白瞄他有一會兒了,每次看他一眼,都以一個能竄上天的白眼兒結束。

兩人又置氣似的悶聲不響了一長段路,小白才在山魈脖頸處的毛髮里悄悄攥了一把。

山魈腳步沒停,粗長的胳膊往後頭一掄,就把鹿慨喬整個人拔起來,順勢夾在了自己的腋下。

這突如其來的照顧雖然裹挾着一股難言的重口味,可身體實力不允許鹿慨喬矯情抱怨了,他非常識相的選擇了閉嘴。

體力嚴重透支之後,再被山魈這麼搖搖車似的顛簸了幾下,鹿慨喬神思難以自持,腦子裏都沒來得及搞個什麼思前想後的儀式感,就瞌睡蟲上腦,在乾燥的皮毛一體裏酣睡了過去。

這一覺無憂無夢,睡得分外香甜。

不過假使沒有一陣一陣爛韭菜葉似的氣浪襲來,那就更完美了。

他不好意思對“司機”太刻薄,半醒沒醒的抬手拍了拍山魈的胳膊,無奈的嘆氣道:“唉,我說魈魈啊,你是動物,這行為都靠本能驅使,我也理解,可你真別再拿草葉當零食了,這屁也太......算了,要不你把我調個方向,讓我腦袋沖前頭,緩一緩透透氣,行不?”

山魈也來了脾氣,當下手臂一松,直接把鹿慨喬摔向了地面。

半邊身子都給砸麻了。

鹿慨喬想不清醒也得清醒了。

但他心裏門兒清,這一系列的打擊報復行為,都是出自那鬧彆扭的小屁孩兒!

好在腿腳的疲乏也緩解了許多。

鹿慨喬屈着手臂在地上一撐,站了起來,“我說......”

山巔之下,一處氣暈繚繞的山谷幽潭,滿滿都是搖曳的盛開紅蓮,在斜陽下彷彿閃着一層幽幽的金光。

白色的霧靄捧着接天連日的紅蓮,鹿慨喬只覺得萬丈耀目似乎都在自己腳下綻放了一般,眼前畫面雖然美不勝收到讓人感覺不真實,可心裏卻一陣陣的被這磅礴激出了幾分激動。

“我靠,我靠,我靠!”他嘴唇都有點兒哆嗦,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震撼的畫面,睡前還尋思着來此一游,不遊歷一下也實在太虧待了自己,哪想到小白這孩子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驚喜交加。

“好想......”他下意識的往屁股後面摸了摸,想說要是能拍張照片就好了,這種人間奇景,拍下來絕對妥妥的人生紀念照啊!可後邊的話還是適時咽了回去,只雀躍的說,“小白,我下去看看啊。”

山魈一把扯住了他身後的鐵鏈。

鹿慨喬哄孩子的心情淡了下去,他為人最討厭這種反覆無常、沒完沒了的積糊勁兒,要和好就乾脆好了得了,大家你來我往真心以對,要真過不去了就索性打一架,往死里掄一場,大家都是男的,沒什麼坎兒是干一仗解決不了的。

他少爺脾氣一股一股的頂上來,眯着眼睛,臉黑的像鍋底,打算自己從此刻起也禁言了,再和這小屁孩兒多說一句話,就自己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山魈粗黑的手指頭向鹿慨喬腳邊指了指。

鹿慨喬耍死狗似的不動彈。

僵持了半天,山魈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你腳下是紅蓮谷的界碑。”

什麼碑?鹿慨喬不屑的順着山魈的手指頭往自己腳邊的位置瞄了一眼,確實看見了深埋進土裏的半塊殘碑......他一骨碌坐了起來,好奇的在那石碑前後看了看,上頭卻是一個字符都沒有。

山魈悠悠的說:“你要作死隨便你,不過從碑界過去,就是紅蓮谷,我只想給老闆娘采幾顆清火蓮子,你自己決定,是留在這裏等着,還是跟我一起進去。”

“我進......”鹿慨喬忙說。

山魈冷聲打斷他,“進去就老實跟着,從後面踩着我的腳印,一步不許亂走。”

這話說的膈應人,不過......心還是善意的。

鹿慨喬暗暗又在心裏給了自己一記左勾拳,覺得自己怎麼遇着小白就摟不住火啊,原本也比人家大十幾歲,尤其眼下這具身體,只怕當爺爺都夠了,還和個孩子生真氣,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抬手在山魈手臂上半是討好半是妥協的胡擼了幾把,頗為肉麻的放軟了口氣輕聲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跟着你去看看,保證不亂說不亂動,你放心啊,別生氣了。”

山魈的魁梧身軀微微抖了抖。

小白沒再說什麼,驅動着山魈向蓮谷深處走去。

鹿慨喬一手擎着鐵鏈,增加心裏的安全感,一手牢牢的按在自己的嘴上,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亦步亦趨的跟在山魈後頭緩慢的走着。

腳下是濃厚的淤泥,但不至於會有泥足深陷的風險,鹿慨喬細心感受了一下,表層淺泥下似乎有些堅硬帶着稜角的細碎支撐,他的薄底鞋走在上面,十分硌腳。

霧靄瀰漫了前路,開始時大概只遮到大腿,隨着行進,已經漸漸到了胸腹間。

看不見本身往往才是最恐怖的,腦補的恐懼感讓腦袋裏的弦兒綳的死緊,綳到極致堅挺了一會兒,鹿慨喬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根弦兒倏爾失去了彈性,也漸漸敢於向四周瞭望一下了。

山魈突然停了下來。

小白在山魈的肩膀上站了起來,順着它的手臂滑到了掌心,翻了個面兒,兩條腿盤在山魈的手腕上,釣魚似的把自己吊了出去,小心的避開蓮叢,在殷紅的蓮瓣間隙里,穩准狠的探手一折!

拳頭大的一隻蓮蓬霎時和下面的根莖分離,小白快速的向上彈起,山魈也順勢收回了手臂,速度快的都帶出了一片虛影。

而隨之與此同時,那被折斷的根莖斷口處,突然伸出了一隻伶仃的白骨枯手,雞爪一般尖利,五指大張,迅猛的朝着小白的方向抓了過去。

“我靠!我靠!”鹿慨喬焦急的就要往山魈身上攀爬,去接小白。

“閉嘴!”山魈抖了一下,沒讓他得逞。

在小白順利彈回山魈肩膀上后,那隻枯手也彷彿到了伸縮的極限,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不甘心的縮了回去。

有驚無險最重要的意義是後頭兩個字。

鹿慨喬給嚇出了一頭冷汗,用袖子草草抹了一把,就仰頭去看小白,“誒!誒!”

小白把那朵得之不易的蓮蓬尾巴系在了發尾,顯然也消耗了不少體力,自己穩了穩氣息,才向著鹿慨喬的方向乜斜了一眼。

鹿慨喬仰頭看他,語重心長的說:“我這回真的服了,你們這兒就沒有什麼正常的玩意兒,不過咱商量商量,下次再有這麼驚險的事情,你好歹和我知會一聲,這樣我就算幫不上忙,也不會因為不明所以而給你幫倒忙。”

小白看着他,沒動。

鹿慨喬嘆了口氣,又補了一句,“我真的不想你出事。”

好半天,小白才幅度極小的點了點頭。

山魈轉過身來,帶着兩人原路返回。

想來最驚險的部分應該就是偷人家的蓮蓬了,鹿慨喬心理壓力瞬間沒有來時那麼大了,一手搭着山魈的腰,一邊看着周遭的紅蓮。

這蓮花朵朵,開的分外蓬勃,蓮瓣層層疊疊,比自己印象中的蓮花大了數倍不止。

蓮瓣上的經絡是淺淺的青紫色,猛一看去,很像枝蔓交錯的血管。

不過再向裏面看去,卻看不到蓮心、練蕊了,最中心的一抔花瓣是緊密合攏在一起的。

那股糟爛的味道一直在鼻端揮之不去。

鹿慨喬扽了扽山魈的腰毛。

小白回頭向下看了他一眼。

鹿慨喬感覺到了小白的目光,咧了一下嘴角,“沒事兒,就是這哥們兒不知道吃壞了什麼東西,你不在它屁股後頭不知道......嗨,這也不是它能控制的,沒事兒,我能忍。”

“這不是山魈放屁,”小白眼神閃了閃,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鹿慨喬,又回過頭看向前方,“這是紅蓮腐骨的味道。”

這麼一說,鹿慨喬聯想到剛剛那隻雞爪子,表情立馬變了一下,“你是說......”

小白那邊開了頭,索性一股腦兒的說道:“腐肉腐骨才養了這一潭紅蓮,所以過了界碑,就是生死有命。”

腳底板那細碎的異樣,宛如化成了股股寒氣,順着鹿慨喬的小腿密密麻麻的攀爬了上來,他後背起了一層顫慄,顫巍巍的指着身邊的一朵蓮花......

小白餘光瞥見。

“你不會不知道這紅色的蓮瓣是浸血染紅的吧?”

鹿慨喬微微張了張嘴,手指又向看不清情狀的霧靄下方一指......

小白搖了搖頭。

“你不會不知道這片山谷是當初天齊軍傾覆的古戰場吧?”

千奇百怪的異象,尚且還在鹿慨喬單薄的神經上石破天驚的拉扯着。

可這“天齊軍”三個字自山魈那片厚嘴唇里吐出來的時候,就宛如直接在鹿慨喬腦袋頂上炸響了一道驚雷。

飄渺的幻境和眼前的現實突兀的連接在了一起,雖然他不能完全理解小白嘴中所描述的事情,可他非常非常非常的肯定,在小白開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天齊軍還是地齊軍的,那無緣無故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那片水底墳塋......難道竟不是夢魘嗎?難道竟真實存在嗎?

這震撼太過悚動。

鹿慨喬腦袋晃神兒,腳下踉蹌,讓一處尖銳的突起絆了一下,重心一偏,身體直接朝着旁邊的蓮叢撲了過去。

霎時如同按開了隱形的引擎一般,他身體的氣浪引動了撲倒的第一株紅蓮,並由此向四周引發了極速的連鎖反應。

千萬株紅蓮競相顫動着展開了蓮心一抔緊密的花瓣,妖冶的明艷大開大合,沉睡中猝然蘇醒了一般,顯出了蓮心中一團涌動的斷臂殘體——雖是蓮生而成,卻神似人的殘體,血紅慘白,不忍卒睹。

一股濃重的腐臭隨之鋪天蓋地的翻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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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驥伏櫪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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