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筆

第23章 畫筆

“徐師侄。”鹿慨喬自己又消停了兩天,終於邁出房門來,拿井水揉了把臉,朝路過的徐俠客招了招手。

“叫我?”徐俠客竟像是白日裏見了鬼,眼珠都要脫框了,又再三確認了幾遍,“叫我?”

“就是你!”鹿慨喬在門檻上有氣無力的坐下來。

徐俠客受了大驚嚇一般,小跑着過來蹲在他腳邊,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呼吸聲大了,就能把迴光返照的鹿師叔主動叫自己這場夢給吹散花了。

鹿慨喬粗着嗓子又頓了頓,才說:“你能不能給我找點兒木料來?質地別太軟,再給我找一套做木工活的工具,具體是啥樣的我也不知道,你順便向懂的人問問,問明白了,給我一起拿來。”

徐俠客想了想,又朝柴房裏瞥了一眼,“哦,你是想做個新床,還是想做個新床腿兒?”他說著就想蹦起來,“不用麻煩,我給你......”

“不是,”鹿慨喬眼角抽動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反正你別問了,就說能不能給我找到這兩樣東西就行。”

“能!肯定能!”徐俠客一臉討好的笑,“只要你不再躺回去了,你要啥我都能給你找回來,”他說著就將院子邊的一把斧子扛在了肩膀上,“師叔,你等着啊,就這麼立這兒等着啊,千萬別躺回去了啊,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唉......鹿慨喬悠悠的嘆出一口氣。

所謂隨遇而安,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和解。

這麼久了,久過所有他曾經體驗過的人生,久到他徹底死了心,久得他必須要挺着被命運捅下來的一刀,踩着自己鮮血淋漓的影子,和過去的人生徹底訣別,和未知的前路握手言和。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

他不知道別人要是和他一樣,穿越一回,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糾結鬧騰這麼久,不過此刻他終於是緩過神兒來了,想明白了,也就再不會回望了。

沒多久,徐俠客就扛着一棵樹回來了。

寬廣的樹冠掃帚一樣拖在地面上,一路走回來,連街面都掃乾淨了。

“誒喲我的天,這是要修繕房子?還是擴建房間?”餿叔磕着瓜子,和一幫街坊圍在路邊看熱鬧。

“是我鹿師叔要解悶兒,”徐俠客熱得一臉通紅,“讓開點兒,別擋着門啊!”

“你說......”餿叔那張乾巴臉一下顫抖起來,把瓜子往旁邊小胖子的懷裏一揣,跟着徐俠客的掃帚尾巴後頭跳進了客棧里。

“師叔!師叔!”徐俠客控制不住的吆喝。

鹿慨喬懶散的站起身來,也不和他講話,自己鼓搗了半天小刀小矬子之類的工具,又開啟了不理人的模式。

“誒,這是抽什麼風呢?”餿叔靠在柱子邊嘖嘖幾聲。

“閑的你們,都別看,別管,該幹嘛幹嘛去!”老闆娘拿着一塊抹布,在圍觀的人面前一頓拍打,順帶着把欲言又止的徐俠客和餿叔也攆跑了,才蹙着眉頭,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院子裏呆立的鹿慨喬,轉身離開了。

鹿慨喬聽不見這些紛擾,他腦子裏眼下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驗證一下自己對這個荒謬世界的意義和價值。

什麼種族大義的,不扯了。

只要能帶給小晴的生活一些改變,他就能順帶着重塑起自己一線的自信心。

削削砍砍,磨磨擦擦,雕雕琢琢。

一次失敗了,再試一次。

現有技術解決不了的問題,斟酌着有什麼可替代的方案。

一次失敗了,又試一次。

不成樣子的成品。

看得下去可以將就的成品。

......

鹿慨喬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直到一棵大樹變成了滿院的刨花和鋸末,成品終於讓他稍感滿意了。

他讓徐俠客找了小晴來。

小晴一步一步慢慢的挪過來,未語先笑道:“鹿大叔,聽說你找我?是心情不好,讓我陪你說話解悶兒嗎?”

鹿慨喬忽然有點兒緊張,在褲子上搓了搓手,才說:“我想,送你個禮物。”

“禮物?”小晴眨眨眼睛,“不是我生辰,也不是什麼年節的,為什麼要送我禮物?”

“因為你也送我禮物了,”鹿慨喬看着她,認真的說,“我也想回贈你一件禮物,不然我會不安心。”

“我?”小晴隱晦的往客棧後門的方向望了望,大概臨來之前,是被人反覆叮囑過的,所以儘管滿心疑惑,也還是配合的點了點頭,“好,你要送我什麼?”

鹿慨喬抖開地上的包袱皮,露出底下兩條木質的義肢來。

義肢做的極為逼真,小腿筆直纖細,腳掌平穩,上頭還穿着一雙緞面的小鞋子,腳腕和膝蓋的位置都有滾軸連接的關節能小幅度的活動,膝蓋上方的承托里,層層細緻的纏裹了軟布。

小晴的目光從一開始的疑惑,變為了好奇,半晌之後,忽然眼睛一紅,詫異的望向了鹿慨喬。

鹿慨喬的目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小晴,所以對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讓他懸着的一顆心,又往回踏實了幾分。

“小晴,”鹿慨喬將一隻義肢拿在手裏,朝着小晴的裙邊比了比,“我送你一雙腿,你試試好嗎?”

“嗯?嗯......”小晴一向笑意盎然的聲音里,微微帶上了顫音,可伸手想接鹿慨喬手裏的義肢,又不知道如何操作,左右為難的愣在了那裏。

“你介意嗎?”鹿慨喬輕聲問。

“不,不介意!”小晴着急的在凳子上坐下來,慌亂的掀起裙子,露出裏頭空蕩蕩的白色襯褲,又用手一箍,就能看見褲子下頭殘肢的輪廓了。

鹿慨喬心無旁騖,小心的將義肢的接口和小晴的斷腿接在一起,又細緻的用布繩捆紮結實了,才站起身,緊張的退後了幾步,試探的問:“小晴,你......能站起來嗎?”

小晴沒應聲,卻能看得出全身上下微微的顫抖。

她兩手架着木拐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向下望了一眼裙子底下露出的鞋尖,努了半天勁兒,才抬起一條腿,向前挪了一小步,義肢跟着她的動作,沙沙作響的向前一蹭。

那種腳底踩實了的感覺後知後覺的傳導上來。

又過了好半天,小晴才咧着嘴猛地大哭了起來,可哭着哭着,又忍不住伸手去左右摸着義肢,抽抽噎噎的笑了。

陽光映着笑靨邊的淚珠像水晶。

“小晴!”一個中年婦人大喊了一聲,從人群中跑出來,上前一把抱住了小晴。

小晴笑起來,高聲說:“娘,你瞧,我又有腿了!”

鹿慨喬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院邊竟然圍滿了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

他勾了勾嘴角,把欣喜留給了小晴母女,背身轉頭回了柴房,掩上了門。

小晴的聲音漸漸止住了,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圍觀聲音也消失了。

木門推開了一條縫隙。

老闆娘用抹布擦了擦手,側身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卻沒動。

鹿慨喬原本是背身坐在床上的,瞧見床邊的影子,慢慢轉回頭來,跟着也站了起來。

“我就是想說,”他頓了頓,“我不是個吃閑飯的。”

“嗯,”老闆娘笑了,輕聲說,“我前頭后廚的來回跑,早就忙不過來了,你幫着俠客在前頭張羅吧,明天開始?”

鹿慨喬點了點頭,“一會兒我就去。”

“不會的,讓瞎子教你,你在店門口喊一嗓子,他就能聽見。”老闆娘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誒......”鹿慨喬往外跟了一步。

“怎麼了?”老闆娘轉回頭。

鹿慨喬略微不自在的撓了撓頭,“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就叫老闆娘吧,名字,我也不記得了。”老闆娘臉色微微有些僵,須臾間還有些迷茫,但旋即就收了起來,拍了拍裙子,裊裊娜娜的走了出去。

鹿慨喬又站了一會兒,才抬手狠狠的搓了搓臉皮,推門走到了店裏,別彆扭扭的轉了兩圈,站到了櫃枱後頭。

日子,從這一刻,才算真正開始了。

還是從頭開始的。

但心裏安生了,區區生活習慣而已,很快也就適應了。

沒用多長時間,只要不再刻意回想,鹿慨喬已經完全可以假裝自己就是一個垂垂老人,也可以嫻熟的虛頭巴腦着迎來送往,招呼照顧往來住店打尖的客人們了。

“新鹵的牛肉和豆乾!”徐俠客一頭熱汗的捧着一個青瓦瓮顛過來。

鹿慨喬趕忙迎了幾步,和他合力一起抱着瓮子,擺在了大門前的桌子上。

天氣已經有些涼了,早晚都上了霧氣,香濃的肉香裹纏在裏面,傳播得具象而悠遠,就像一隻小手,搔着路過行人的心尖尖,不招巴進來不算完。

徐俠客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笑道:“師叔,您老這招數還真是高,就這香味,誰抵得住?我數着人頭呢,吃飯住店的人,都比從前的人多了!”他又湊得近了些,“還有你那個會員卡,一次充值可以打折返利,嘿嘿,老闆娘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兒了!”

“學吧,學會了都是自己的!”鹿慨喬朝他挑挑眉,有點兒得意又有點兒傷感,拿秸稈當吸管,嘬了一口酒釀,“趕明兒我還想着再增加點特色菜品,易儲存的,弄個包裝,也像隔壁餿餿那餅......”

話沒說完,兩個客人進了門。

鹿慨喬忙用手背拍了拍徐俠客的肩膀,“先去招呼,回頭再說。”

徐俠客點點頭,走上前去笑着問:“兩位住店還是吃飯啊?我們這兒今天有新鮮現鹵的牛肉和......”

一個圓臉客人將手中的東西往桌上一拍,挺脆的一聲,就是有點兒太響了,像在示威。

徐俠客皺着眉,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也就沒再急着說話。

鹿慨喬抬眼往那邊看過去,這才看清這兩個客人的打扮,和鎮上的人都不一樣,每人肩膀上都斜搭着一塊獸皮,領口袖口還出着一圈兒風毛。

拍在桌上的東西,瞧着像是一根......畫筆?

說是毛筆又不像,距離近,看得也清楚,筆尖不是尖的,是斜平的。

那圓臉客人粗聲問道:“這東西,你們這裏可有人見過?”

徐俠客伸手要拿起來。

旁邊那個尖臉的客人卻先他一步攔了一下。

圓臉那個替他說話,“許看不許動!”

徐俠客憨憨的一笑,“沒見過。”

那圓臉客人皺眉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偏了偏,又看向他身後的鹿慨喬,“你見過嗎?”

鹿慨喬拿一隻手攏在耳朵上,打雷似的“啊”了一嗓子,就不說話了。

圓臉客人豁然站起身,攥住那根筆朝徐俠客一指,“你,把店裏所有的人,幹活的,住店的,都叫下來,讓他們一個個來認。”

徐俠客愣了愣,一板一眼的看着那人,“你是......出門忘吃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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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驥伏櫪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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