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月色迷濛，夜色顯得更深了。

在冷水中多泡了一個時辰的艾小漿已經凍得有些麻木，此刻正抱着雙膝面向床里枯坐，鬱悶地耷拉着腦袋，偶爾長嘆，彷彿帶着無盡惆悵和心酸，卻拒絕多說一個字。

裸男——狐狸靠在軟榻上，冷眼看着她落寞凄涼的背影，終於漸漸失去了耐心。不明白，難道自己作為人的樣子不如狐狸好看嗎？為什麼一個多時辰了，她還是那副心灰意冷、生無可戀的德性？

“死丫頭，你到底睡不睡覺？”咬着牙問。

“不睡，你賠我狐狸！”艾小漿悵然了一下，隨後帶着哭腔回道。到底還是不能接受狐狸變成裸男的事實啊。雖然裸男是如此震撼人心的漂亮，但，他沒有尾巴，他沒有柔軟的毛，他不是狐狸。而狐狸，是她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夥伴，狐狸，是無可替代的。

裸男終於發飆，掠風而過，“嗖”的一聲便從軟榻到了床上。

艾小漿還未及回頭，就被一雙修長有力的爪子撲倒，長發從他的肩膀滑落下來，絲絲垂落在艾小漿的臉頰兩側。

“第一，我就是狐狸，你現在看到的樣子才是我平時的樣子，而且今後我也多半是這個樣子，你喜不喜歡，我管不着。”

“第二，你救了我的命，我會記住的，但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否則我很有可能先殺了你再想辦法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三，我變成人形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如果你說了，後果參照第二條。”

很少和一個人類啰唆這麼久，說得自己都有些厭煩了，看着爪子下由掙扎到無力掙扎，再到撇着嘴泫然欲泣的女人，心情好像又差了些。放開她，從腳邊扯過被子，翻身躺下。

“你……幹嗎？！”

“廢話，當然是睡覺！”

“這是……這是我的床……”

“那又怎樣？”

“你……你是公的，我是……我是……”

“母的！”狐狸很不耐煩。

艾小漿欲哭無淚，她很苦惱地思索着，該怎樣才能讓一隻狐狸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你們人類那一套無聊的規矩，不要用在我身上。”像猜出她的心思，已經閉上眼睛睡覺的男人忽然冷冷開口，“當初是你哭着喊着求我睡在這的。”

艾小漿緊握着拳，立刻就淚流滿面了。

確實，從撿到狐狸的第一天起，艾小漿就貪戀那一身毛茸茸的溫暖，喜歡抱着它睡覺，起初狐狸頗不情願，但由於重傷未愈，身體虛弱，總逃不出艾小漿的魔掌，後來時間長了，也就認命了。

但那時，他畢竟是一隻狐狸啊。

可現在不一樣！如果當初知道這狐狸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打死她也不會抱着他睡一起的啊啊啊！

艾小漿尷尬得面紅耳赤，趴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商量：“這個……狐兄……我要睡床，所以，能不能麻煩你挪個位？”

狐狸淡定地看了她半晌，忽而道：“我礙着你睡覺了？”

艾小漿用力點頭，下一秒，卻又忙拚命地搖頭。

對着狐狸，艾小漿笑得有些諂媚：“我覺得有必要向你普及一下人類的規矩，那個……正所謂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同床共枕的話就更那個了，總之離得這麼近一起睡覺是不對的……”

“好像，一直都是同床的吧？”狐狸看着她的眼中多了幾分戲謔之色，“而且，我也見過男子女子一起睡覺。”

艾小漿TAT：“那是夫妻。”

狐狸更平靜：“那你當我們是夫妻好了。”

艾小漿淚奔：“……這種事情是能當的嗎？！”

某狐狸這次終於選擇無視她的問題：“我困了。”

艾小漿：“……”

艾小漿嘴角抽動幾下，終於還是認輸了

“算了，你睡床，我到軟榻上去睡。”艾小漿抹着眼淚起身向床外爬，惹不起，總躲得起。

狐狸像座山橫亘在床的外側，艾小漿猶豫着想要翻山，然而一條腿還未抬起來，山卻忽然抽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艾小漿給翻了。

艾小漿來不及驚呼出聲便被狐狸攬着腰壓在身下，接着，那廝竟然還一邊捂住她的嘴，一邊隔空揮出一掌，熄滅了桌上的燈燭。

房間裏頓時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狐狸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那樣的警覺和凌厲，卻是艾小漿從未見過的。

艾小漿沒有反抗，看見狐狸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對自己沒有任何想法。雖然，現在兩個人的造型確實很容易讓人產生想法。

屋子裏安靜得能聽見艾小漿淺淺的呼吸，而狐狸，卻好像連呼吸都不發出半點聲音。

他在等什麼呢？

艾小漿很想知道，怎奈嘴被捂住了，索性就那樣乖乖躺着。

聞着那熟悉的薄荷香，狐狸身上的氣息還是那樣熟悉，即使在這樣深沉的夜裏，也有種晴朗溫暖的太陽味道，讓艾小漿覺得親切而安心，就好像數日來陪伴着自己的那隻漂亮的小狐狸又回來了。

黑暗的好處在於能讓人們拋開眼睛所看見的那些五彩斑斕的皮相，用心去體會事物最真實的感覺。

或許，艾小漿到這一刻才徹底相信，裸男，真的就是狐狸。

時間在兩個人的靜默之中一點一點過去，直到艾小漿枕着狐狸的手臂有些懨懨欲睡，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很輕，很慢，彷彿有誰從外面進來，一步步走過青石小徑，走上台階，來到艾小漿的卧房門口。

然後，是一聲女子發出來的，肝腸寸斷，百轉千回的幽幽輕嘆。

艾小漿的睡意，也隨着這聲嘆息，跑得無影無蹤了。

在尋靈閣生活了幾個月，她還沒聽說尋靈閣上下有誰喜歡半夜三更跑到別人門外長吁短嘆的。就算有人有這種癖好，進入小院的時候，也會有個開門的聲音。

可她卻只聽到了腳步聲，莫非外面那位身體好不屑走門，而是直接從牆頭飄到了院裏？

更令她惆悵的是，腳步聲明明就停在門口，為什麼從門欞看出去，卻不見有來客的影子呢？

涼颼颼的感覺爬上脊背，下意識的，向狐狸的懷中縮了縮。

“怕了？”狐狸在艾小漿耳邊上問，聲音裏帶了些促狹的笑意，輕柔得幾不可聞，“男女有別呢……”

混蛋！

艾小漿的臉在黑暗中“唰”地紅了，恐懼被漸漸升起的暴力傾向沖淡，卻感覺狐狸攬着她的手臂像是安慰性的收緊了些。

……肯定是幻覺，這妖孽的詞典里有“安慰”二字才怪。

門外漸漸有了些光亮，綠色的，比鬼火還綠，艾小漿睜大了眼睛，怔怔看着那些詭異的綠色液體從門縫流淌進來，幽光明滅，潺緩成溪。

雖然近幾個月的悲慘遭遇特別是那隻變態狐狸的出現已經很大程度的鍛煉了艾小漿的心理素質，但此刻，她仍然華麗麗的呆若木雞，就算不被狐狸捂住嘴，恐怕也未見得能發表什麼評論了。

恐怖的液體蜿蜒一地，又開始慢慢聚攏，由下向上，漸次匯成一雙慘綠的繡鞋，一條慘綠的百褶羅裙，一件慘綠的窄袖短襦，一個慘綠的雙鬟高聳的女子的頭。

慘綠慘綠的可人兒，身材窈窕，五官精緻，在黑暗中通體發散着幽光，衣衫無風自動。

還挺漂亮的，就是……太綠了……

要不然，當個落地燈用，多酷，又節能，又有格調……

這個，算不算行為藝術啊？

艾小漿胡思亂想着，無非是想讓自己不那麼害怕，但，真的很害怕。

狐狸冷笑一聲，鬆開了鉗制着艾小漿的手。

而那個綠色的姐姐，在向窗前的軟榻上掃了一眼之後，竟轉過身，看向了他們這裏。

看見了看見了看見了！

艾小漿再管不得什麼男女有別，撲上去緊緊抱住了正準備起身的狐狸的腰。

狐狸終於笑了，睨着她的眸子裏帶了幾分促俠之色：“不怕男女授受不親了？”

艾小漿含着淚，扁起嘴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