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他們在島上舉辦了一場婚禮。
為了增加客源,島內本身就提供婚禮服務,這大大方便了韓爍跟葉寧,選好婚紗拍了照,一場婚禮就熱熱鬧鬧辦起來了。因為事先沒有通知過親朋好友,所以婚禮來賓全部邀請的島上遊客,請柬上註明了,歡迎他們來參加韓爍與葉寧的婚禮,不需要任何禮物與紅包,只希望能收到他們的祝福。
遊客們自然是願意湊這個熱鬧的,儘管說過不需要禮物與紅包,他們還是自發地組織起來,通過島上酒店給葉寧韓爍訂製了一個九層的婚禮大蛋糕。
“阿寧,嫁給我吧。”
婚禮上,韓爍單膝跪地,手舉着捧花與戒指問。
“你願意嗎?”
早有賓客在下面大聲起鬨,代替着葉寧喊“她願意她願意”,等到葉寧終於含淚點頭,伸出手讓韓爍戴上戒指時,人群便開始大喊“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韓爍將葉寧打橫抱起,俯身親吻他的新娘。又惹來一片尖叫。
在一片祝福聲中,葉寧紅着臉頰將捧花高高拋起,攝影師摁動快門,抓下了這一幕畫面,畫面里,葉寧凝視着花,韓爍凝視着葉寧。兩個人都在笑着,幸福而滿足。
對葉寧來說,那是她此生最快樂的一天。
婚禮結束后,生活歸於平靜。
日曆一頁頁揭過,葉寧“生命”中最後的時光,也在這處世外桃源般的小島上迎來尾聲。
縱使不願面對,7月13號這一天,還是來臨了。
這是葉寧跟韓爍相遇的第四十九天。
今天之後,世上將再無葉寧這個人存在,連靈魂都不會剩下。
外面的世界依舊碧海藍天,是個好天氣,可兩人都沒了外出的興緻,打早上開始就窩在房間裏,靜靜抱在一起。翻看着兩人這些天拍的各種照片。
“這張好醜啊,刪掉刪掉……”
葉寧發現一張自己拍糊了的照片,伸出手指試圖點刪除鍵。
韓爍連忙舉高手機,不讓葉寧得逞。
“喂,那麼丑的照片不許留啦!”
葉寧掐他胸口抗議。
“哪裏丑了,我不覺得。”韓爍親她一口權當安撫,“留着吧,你穿那套泳衣可就照了這一張,我媳婦兒穿啥都好看。”
葉寧:……
好吧,韓爍想留就留着吧。
“韓爍,我……大概會在什麼時候走啊?”
在韓爍懷中翻了個身,葉寧還是忍不住問起了這個話題:“是半夜十二點?還是……你施展固魂術的那個時間?”
“這個啊……”韓爍摸鼻子,“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在這方面我就是半瓶子水,說實話,在施展固魂術之前我都沒想着真的能成功。”
“那你還敢拿我做實驗……”
葉寧覷了他一眼。
“唉,這不是見到你後腦子不靈光了嘛……”韓爍嘆氣,“就一門心思想着不能把你丟在那裏,也不能叫你傻乎乎地等着消失,回過神來時,術法都施展完了。”
“還有啊,我的身體現在已經……那啥了嗎?”葉寧抿着嘴,“燒了?”
她其實有點想問,自己還有沒有機會來個借屍還魂什麼的……
“家屬認領走後就火化了……”
韓爍摸了摸葉寧的腦袋。
葉寧:“……哦。”
好吧,連夢都不必做了。
“至於你的家人,也不用擔心,我以後會留意着他們的消息,要是有什麼難處,我會幫忙的。”
“你不用做到這樣。”葉寧把臉埋到韓爍懷中,搖了搖頭,“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就夠了……”
雖然韓爍話說得輕巧,但葉寧明白他的性格,一旦把自己的家人也當做他的責任,就絕不會只是簡單幫忙,而她並不想給韓爍增添這些負累。
“對了,我之前租的房子那裏,還有一些東西,大概沒人想起要去拿。”
葉寧拿出手賬本來,在上面寫下一個地址跟電話:“鑰匙你可以問房東老太太要,那些衣服什麼的沒必要留着,但我的日記本都在那兒,你到時候幫我拿回來吧。”
“好的。”韓爍點點頭。“我能看嗎?”
“看什麼?”葉寧有些彆扭,“我的日記?”
“嗯,我可以看嗎?”韓爍舉起手做發誓狀,“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向你保證絕不會偷看一個字。”
“沒必要發誓啦。”葉寧淺笑着抬手,把韓爍的手拽下來,“日記一共有三大本,小學到初中一本,高中一本,大學一本,前面兩本你隨意看咯,最後一本嘛——裏面可寫了不少跟陸韜有關的東西呢,你不嫌吃醋就看吧。”
“怎麼會呢。”韓爍翻了個身,將葉寧籠在懷裏,“偶爾吃醋有益身體健康。”
1點,11點,12點,中午1點,2點……
時間飛快地流逝着,彷彿只是一眨眼,就來到晚上十一點多。
整整一天。他們甚至連飯都沒有出去吃,只是依偎在一起,不停地說著話,大部分時間都是葉寧在說,韓爍在聽。
葉寧講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事,那些開心的、不開心、甚至於犯蠢的往事,現在複述起來好似裹上了一層精心釀製的瓊漿,苦澀都被時光抹去,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溫馨與甜蜜。
在距離凌晨只剩5分鐘的時候,葉寧停止了講述,她抬起手,而韓爍很快與她十指相握。
“還有五分鐘了啊……”她往韓爍懷中挪了挪,“韓先生,我有點害怕。”
韓爍將懷中人摟緊,“我陪着你,我會一直都在。”
“你說,會不會有黑白無常來接我啊?”
葉寧又問。
“……我沒見過黑白無常,倒是見過前去輪迴的靈魂。”韓爍壓低嗓音,仍舊壓不住聲音里滿滿的不舍,“周身都籠罩着一層光,神色很安詳。所以我想,那應該不是件可怕的事。”
“韓爍,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
葉寧閉上眼,不想再去看對面牆上的時鐘,那一圈圈旋轉的秒針看得她頭暈。
她只想在最後的時間裏,不斷重複自己最急於傾吐的話語。
那便是她對韓爍的愛意。
“我愛你,韓先生。
“你要記得想我,不要忘記我。
“並且像我期望的那樣,開開心心活着……
“晚安,韓爍。
“晚安,我的韓先生……”
零時已到。
話音還在耳畔環繞,懷中的人影卻化作億萬光點,螢火蟲一般四散飛舞。
韓爍抬起手。微微顫抖着,試圖去碰觸那些光點。
然而都是徒勞的,光點沒有任何回應,眨眼間就消失一空,沒有留下半點痕迹,只有那枚鐫刻着兩人名字的鑽戒,靜靜躺在她曾經佔據着的位置上,映着燈火,閃爍出淚花一般的光。
“晚安,阿寧。”
韓爍拿起那枚戒指,握在掌心,一行淚自他眼角滑落。
“做個好夢。”
午夜離去,黎明將至。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失去了摯愛,而發生任何改變。
葉寧以為,自己這次迎來的必定是魂飛魄散了。
化作光點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韓爍眼角的淚,如果還能感覺到痛楚,她一定會痛到心如刀割。
她想不顧一切地沖回韓爍懷裏,想擦乾他的眼淚,告訴他自己不想走,想陪他走一輩子。
但她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越飛越遠,直至視野被黑暗籠罩。
再見了,韓爍……
她在心裏說。
不知道在黑暗中過了多久,奇怪的是她一直保留着意識,甚至還感覺到了風。
吹拂過她面頰的,還帶着絲絲涼意的風。
與風一起抵達的,是耳邊傳來的聲音。
“阿寧。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
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是……陸韜?
葉寧一臉的不敢置信,在手指下意識用力后,感覺到了掌心裏手機的存在。
與此同時,彷彿被按下了啟動鍵,四周的黑暗潮水般退去,世界一下子色彩鮮明地呈現到葉寧眼前。
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停響起喇叭的車流,商廈上方的廣告屏投放着初夏限量時尚品的廣告。
而手機中,陸韜還在不斷解釋着,葉寧的沉默讓他心底發慌,只能一遍遍道歉請求着她的諒解。
“阿寧我……”
“好的。”
葉寧終於回過神來,她這是,回到了跟陸韜分手的那一天嗎?
“沒事的話我就掛了,祝你在國外學業有成,保重。”
給曾經的戀人送上最後祝福,葉寧急匆匆掛掉了電話。
她抬起手放到眼前,確定它們不是蒼白透明的,再貼到臉上,感知到了體溫。
她回來了?回到自己還活着的時候了!
天啊!這真的不是消亡來臨之前上天賜予她的最後的美夢嗎?
她竟然穿越了時空!
她已經遏制不住心底翻湧上來的濃濃的喜悅,恨不得能立刻跑到韓爍面前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她要用活生生的自己擁抱韓爍,告訴他這輩子自己賴定他了!
然而當她興奮地攔住一輛出租車,準備去找韓爍時,突然想到的事實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潑下。
現在的韓爍,根本就不認識她……
如果說,她的上一次死亡讓自己跟韓爍有了交叉點,現如今,兩人又重新變成兩條平行線。
雖說人活着,就可以重新相識,但誰能保證這一次韓爍還會跟之前那樣,對她一見鍾情繼而愛上她呢?
葉寧有些迷茫了,她的心開始搖擺不定。
她知道韓爍的電話號碼,也知道韓爍家住在哪裏,但她現在根本不能去。因為那個曾經與她海誓山盟過的男人,存在於一段被消抹掉的時空當中。
“姑娘,您倒是說個地兒我好開車啊?”
出租車司機等得不耐煩,開口催促道。
“啊好的……不好意思啊,麻煩你送我去……XX醫院。”
葉寧下意識說出的這個地點,是她曾經跟韓爍初次相遇的地方。
只不過那時,她根本不是人。
醫院很快就到了,她沿着記憶中不甚明了的路線,找到了那條陰暗狹窄的走廊。
那條通往太平間的走廊,比記憶中還要死氣沉沉。
葉寧一步一步往前走,腳步聲孤孤單單地回蕩着,走到當初那扇窗前,她停下腳步發起了呆。
等腿站麻了,她便倚着牆蹲下。把腦袋垂到胳膊中間。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裏堅持什麼,因為理智告訴她,韓爍不會來的。
他出現在這裏,原本是為了給她驗屍,現在她活着,韓爍自然不需要來。
黯淡無光的眼眸中,淚水開始泛濫。
她的心裏,有一段無法訴之於口的思念。
她曾與一個人相愛過,而現在,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還記得。
走廊上的燈光依次亮起,外面天色已黑。
該回去了……她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
葉寧這樣想着,慢慢站起來,但她忘了,自己蹲太久,雙腿都蹲麻了。
於是她失去了平衡,踉蹌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個並不算太溫暖的懷抱。
夾雜着夜風的涼意與淡淡煙草味的、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懷抱!
“喲,看我在走廊里撿到了什麼?”
葉寧抬起頭,對上韓爍溫柔的笑臉,那雙眼,彷彿盛滿了星光。
“一隻哭鼻子的小貓。”
“韓爍?”葉寧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相信眼前人是真實存在的,“真的是你嗎?”
“嗯,是我。”韓爍的呼吸有些急促,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他長臂一攬,把葉寧緊緊抱入懷中,“對不起,我來晚了,還有……
“寶貝,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