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
6月17日。
多雲。
葉寧身上穿着尺寸偏大的原白色棉麻襯衫與牛仔短褲，疊着腿窩在沙發上，笑笑正腆着圓滾滾的小肚子，在她光潔的膝蓋上打滾。
韓爍推開卧室門的那一刻，看見的就是這個畫面。
溫馨而靜謐，有一種時光忽而停駐於此的錯覺。
“怎麼把這個找出來穿了？”韓爍走過去，伸手揉了揉葉寧溫軟的頸側，“還挺好看。”
葉寧嗔了他一眼，沒說話。
昨天從客廳胡鬧到卧室，沒留神衣服被扯開了線，之前一共就買了兩身衣服，另外那身偏厚重些，這幾天穿已經不合適，早上醒來發現無衣可穿的葉寧只好先從韓爍衣櫃裏找件襯衣湊合。
韓爍此時也反應過來，莞爾道：“等會兒吃完飯我再陪你去買些衣服。”
“今天你有時間嗎？”葉寧眉尖一挑。“我聽你手機響了好幾次，要是你沒時間我自己去逛就是了。”
“只是幾封郵件提醒。”韓爍搖頭，“別總是想着遷就我的時間，你應該想方設法多佔用我的時間跟私人空間才對。”
葉寧笑了：“我又不是任性的小女生。”
“對，你是善解人意的成熟女性。”
一句調侃。成功將葉寧一張俏臉弄得通紅。
而換來一枚白眼的韓先生，則噙着笑轉身去洗漱。
用過簡單的早餐，留下足夠的幼貓罐頭與水，在親吻過笑笑毛絨絨的腦殼之後，兩人驅車離開。
六月中旬，夏天已然掀開她欲遮還休的面紗，露出燦然熾熱的面孔來。
葉寧發現，在給她買衣服這件事上，韓爍迸發了比她多十倍的熱情，從日常系的T恤短褲連衣裙。到比較正式的OL裝，甚至休閑運動服飾跟仿製服款衣物都統統劃到採購範圍內。
“再去試試這幾件。”
店鋪內，韓爍遞過來幾條裙子。
“不要了吧……”葉寧看着地上已經堆成山的購物袋哀嚎，“你是要把一輩子的衣服都買完嗎……”
韓爍拎裙子的手僵了片刻，嘴角的笑容倒是保持完好：“哪能買齊一輩子的衣服，我只是覺得你穿這些都好看。”
“美女你男朋友真的好會說話。”店員樂得接待這般大方的顧客，自然偏幫韓爍講話，“而且他說的沒錯，你真的穿什麼都好看誒。”
“再試最後一次哦。”
葉寧妥協，帶着幾分羞赧與甜蜜繼續試衣服，結果當然又是韓先生大手一揮，全部買下。
“啊……”回程路上，看着後座上大大小小一堆購物袋，葉寧忍不住扶額嘆氣，“生平第一次覺得買衣服是件體力活。”
在所謂的“最後一次試衣”之後，葉寧又被韓爍拖着逛了十來家店，逛到最後她實在沒力氣挑選也不想再讓韓爍多花錢，可沒想到這位敗家老爺們直接自己上陣，挑好款式要來葉寧穿的尺碼，包上就走。
實在是……不像話。
葉寧不知自己該怎麼吐槽才好。
“難得出來一次，總要買過癮才好。”韓爍臉上不見半點疲憊，“後面那幾套沒試穿過的，等回家了也穿下看看吧。”
“怎麼，不合適還能回來退不成？”
葉寧沒好氣地瞥了韓爍一眼。
“不，我只是想拍幾張照。”
韓爍沖葉寧眨眨眼。
葉寧：……
回想白天逛街時的情形，這傢伙的確每次看到她穿新衣服出來都會用手機拍一下呢……
“你這……什麼癖好啊……”葉寧無語，“你一定是XX環遊世界這種遊戲的忠實粉絲……”
說完她又一臉恍然地坐直了身子：“啊！這麼說你最後買的那幾本相冊！難道是要裝我那些相片的？”
“哪有那麼誇張。”韓爍摸摸鼻子，“只是家裏沒有空相冊……”
“嘁，你騙鬼啊。”葉寧用眼神表達了鄙視。
韓爍：……
嚴格來講他還真是在騙鬼！
咳……
“我只是想着，等笑笑長大點。我們可以帶它出去天南海北地跑，笑笑帶着你，你帶着我，我帶着錢，我們一家三口每到一個地方都來一張合影，然後把它們都存到相冊里，等老了之後慢慢看，多好。”
韓爍的話叫葉寧心口微微一熱，她收起臉上的鄙視，抿嘴笑着看向韓爍：“是啊，真的很好。”
不得不承認，她家韓先生有時候真的浪漫細胞爆棚。
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韓爍的目光彷彿沉入水底的星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的確想要葉寧多留下些照片，這樣。在今後的無數個漫漫長夜裏，他才有足夠的回憶用來燃燒取暖。
就在此時，韓爍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瞥了一眼屏幕，眸光微凝。
是重案組的人。
“喂。”
為了防止電話漏音，他將車停靠路邊，插上耳機接起電話。
果然是出了案子，外海新城出租房，三條人命，局裏現在沒別的人手，電話就直接打到他這裏來了。
“我馬上到。”掛掉電話，韓爍深呼吸一口氣，滿懷歉意地看向葉寧，“阿寧，對不起我……”
“是有緊急手術吧。不要緊的你快去。”葉寧麻溜地解開安全帶，自己開門下了車，“我這兒有零錢呢，打車回去就成，你路上開車要小心！”
“嗯，回家別等我，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
韓爍深深地看她一眼，調轉車頭奔赴案發地點。
做完現場勘查，後續的走訪工作用不到他。韓爍回到局裏驗屍出報告，等今天輪值的法醫終於騰出空過來交接工作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多。
“小韓出完現場了？走，一起吃個宵夜唄。”
有其他科室的人招呼道。
“不了，家裏有人等。”韓爍搖搖頭，“下次吧，下次去吃聚德軒，算我的。”
“小韓現在可是五好男友啊。”那人嘻嘻哈哈笑着拐他一肘，“聚德軒就算了，抓緊時間請我們喝喜酒才是正事兒。”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屬於結婚困難戶，也樂得看身邊有人能修成正果。
“會的。”
韓爍笑笑，低頭離開。
時間已近凌晨，但這座城市就像不夜城，燈火如繁星般次第閃爍。紅男綠女在或明或暗的燈光中來來去去，叫人看不清真容。
韓爍驅車往家的方向開去。
他能預料到，那裏有一盞燈在溫柔的點亮着，等他回家。
但他沒預料到，等他回家的。除了那盞燈，還有一位不速之客。
是陸韜。
這個瘦削而憔悴的男人，正倚在韓爍家門口斜靠在電線杆後面，看見他停好車，才緩步走出來。
韓爍瞥了一眼自家臨街的窗戶——那是廚房跟副卧的窗——副卧還亮着燈。不知葉寧到底睡沒睡。
“上來。”
心知對方找上門肯定不是一兩句話能打發的，韓爍不想叫葉寧發現自己背地裏跟陸韜有聯繫，眉心微蹙着推開車門。
陸韜也往亮着燈的副卧看了一眼。
“叫她發現了就什麼都完了！上來。”那眷戀不舍的眼神叫韓爍心頭冒起一股無名火：“我們換個地方談！”
陸韜遲疑了一下，轉身上車。
韓爍一腳油門，調轉車頭開往附近一家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
“一杯黑咖啡。”陸韜走到前台，回頭看向韓爍，“你喝點什麼？”
“白水。”
韓爍丟下這兩個字，徑直走到最裏面挑了個靠牆的位置。
不一會兒，陸韜端着黑咖啡跟一杯白水走過來，坐到韓爍的對面。
“……說吧。”韓爍拿起水來抿了一口，“你守在那兒想幹嗎？”
雖然之前在電話中，他提出要陸韜幫忙解開葉寧心中的執念，但這不代表他樂意天天出門就看見陸韜這張礙事的臉。
“我只是……只是想來看看她。”陸韜臉上的神情頗為複雜，尷尬、難堪又無助，“我就是想看她一眼，真的……”
說到這兒，他眼眶一紅，轉眼間就蓄滿了淚：“我……我寧願死的是我……也不想阿寧出事……”
“你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
韓爍冷眼看着陸韜，雙手環胸倚靠在椅子後背上：“以前我還嘲笑過小說里那些人在時不珍惜，人走後空後悔的人犯賤。現在才發現，藝術果然源於現實。”
“我沒有不珍惜她！”韓爍的話刺中了陸韜心底最痛的疤，他猛地抬頭，死死盯着韓爍低吼道，“我愛她！”
“哦，你愛她。”韓爍一臉冷漠，“所以你提出分手，並間接導致了她的死亡。”
一句話，像兜頭澆下的冰水，將陸韜剛剛燃起的怒火“刺啦”一聲盡數澆滅。他張口結舌地愣在那兒許久，最終彷彿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又頹然地軟回椅子上去。
沉默在兩個男人間持續了很久。
“我沒想這樣的。”陸韜聲帶哽咽地開口，“阿寧她……我跟她相戀了四年多，一千六百九十二天……這是到我提出分手之前，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一千六百九十二天……呵。”韓爍閉了閉眼，“知道人的平均壽命是多少嗎？”
“啊？”陸韜茫然地搖頭，下意識問道，“多少？”
“76.34歲。”
韓爍拿起水杯轉着圈搖晃：“這是全國平均壽命，單論女性的話平均壽命是79.43歲，換算成天數一共是兩萬八千九百九十二天，而你，只用了一千六百多天，就抹殺了葉寧的一生。”
他把水杯往桌上一放：“佩服。”
兩個字，輕如鴻毛，砸到陸韜心裏，卻重於泰山。